四阿哥一手操办了弘晖的丧事,便到户部上差,如今他被调到宝泉局,了解钱币铸造之事。四阿哥还是没有职务,宝泉局主事去打听了,也给四阿哥安排了个笔帖式跟随,其余并无具体事务安排。四阿哥是个认真之人,既然来了宝泉局,自然要了解铸造钱币的一套流程。
因为有事分了心,四阿哥对弘晖的逝去,虽然伤心,但是已经能放开了。只是福晋,仍然沉浸在弘晖从马车上下来,脆生喊她“额娘”那时候。她不相信弘晖已经死了,弘晖下葬之时她拒绝出席,也不准任何说弘晖已逝之类的话。
“主子,您吃一口吧,若不然身子怎么熬得住?”多嬷嬷劝道。
福晋摇摇头,“我不饿,你拿下去吧,弘晖呆会儿就过来了,你给他准备一个桃仁山鸡丁,上次他便说爱吃这个。”
“福晋,您不要这样,奴婢知道您心里难过,可是这日子还是得过下去,您还年轻,还能再生个孩子,若是哀悔了身子,可是不值当了。”多嬷嬷哭着道。
“你这个狗奴才,弘晖的身体还没冷呢,您就让我忘了他。”福晋气得将桌子上的杯盏往多嬷嬷脑袋上一拂。
“您心里都清楚呢。您就是打奴婢一顿,骂奴婢一顿,也好过您伤害自己身子。”
福晋已经拒绝听多嬷嬷的苦口婆心,她脱了衣服躺床上睡觉,等醒了,什么事都没了。弘晖又会喊她额娘了。
福晋不管着家,四阿哥府却也没乱,平日里再偷奸耍滑之人,这会子都老实本分了,四阿哥和福晋都是心情不好,这个时候撞上去了,就是拿脑袋跟刀比硬呢。没人的脖子硬得过刀,所以除了福晋院里的人都围在福晋的正屋里不知所措,别处的下人各行其是,比以往更加认真。
只是福晋躲在床上,躲在她的意识后面,却不能躲长久,马上便是颁金节,还要筹备着给宫中的年礼,这些事便是下人再用心,也不敢越俎代庖的,然而便是四阿哥亲自跟福晋交代了这事,福晋也听不进去,她一脸的木然,四阿哥也不能狠心逼了,无奈,只能请了那拉夫人过来安慰开导一下福晋。
那拉夫人自上次无意猜测到弘昐去世的真相,吓得再不敢上四阿哥府来,如今被四阿哥亲自请来,她看了福晋一脸行尸走肉的样子,抱了她的脑袋就哭,“我可怜的女儿啊,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弘晖阿哥走了,难道也想将自己的母亲带走了吗?”
“额娘,您放心,我没事。”对了那拉夫人,福晋的理智回笼了些,说不出弘晖没走的话,但是她的心仍然是麻木的。
“乖孩子,你这样子,让额娘如何放心得下?你便是再伤心,也得顾忌自己的身子。你若是走了,这世上还有谁记得弘晖?四阿哥伤心一时,时间长了,有了别的孩子,慢慢便会忘了这个聪明懂事的大阿哥。我的女儿啊,只有你,会一辈子记得他。便是为了弘晖,你也得活长久了不是?”那拉夫人一边流着泪,一边语重心长劝着福晋。
亲娘说的话分量跟别人不同,这角度也不同,福晋居然听了进去,她哭着道:“额娘说的正是,我得好好的,逢年过节给弘晖上柱香,若没我记着,这孩子只怕坟头都孤零。”
那拉夫人又拉着福晋说了许多话,也不管犯没犯忌讳,总之好说歹说,劝着福晋喝了碗稀粥,待劝她吃点肉时,福晋却摇头,坚决道:“我得给弘晖守孝。”
哪里有父母给孩子守孝的规矩?只是那拉夫人知道劝也白劝,只能随了福晋的意思说道:“你既然要守,便得好好守着。若是因为他连累了你的名声,便是他的过错,若是因为他招给你祸患,只怕他路上走得不安心。府里若是马虎些,四阿哥一时也能原谅,但是若是宫里露出哀悔,让圣人看了不喜,让娘娘觉得晦气,就是给弘晖造孽呢。所以府里你得管制的规制有序,宫里你要尽心尽力,莫要让人念叨弘晖一句不是。”
“额娘说的正是,我都记着了。”福晋擦了泪,郑重道。
看福晋能听进去,那拉夫人又道:“若是为弘晖阿哥好,你得赶快给他生个弟弟,让弟弟学了他的文武本事,让弟弟来代替他孝敬阿玛额娘。”
只是这个福晋却不爱听,再生一个,便是再聪明伶俐,也不是弘晖了,这世上只一个弘晖。福晋摇着头道:“额娘别说了,你的担忧我都明白,以后再不过得糊涂了。”
“哎,你不爱听,我也不说了。你只记得,那拉府里你还有你的父兄,他们永远站在你背后,你若是为难了,只管给那拉府递个信,天大的事他们都不推辞。”
“多谢额娘,我知道了。”
那拉夫人这一趟劝到福晋从床上起来理事,也算功德圆满,四阿哥亲自跟她道了谢,那拉夫人连说不敢,又恳求道:“老妇恳请阿哥,看在弘晖阿哥的面子上,对毓秀多一点耐心,她只是太伤心了,才行事无度,等她过了这一段时间便会好了。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日日夜夜不知付出多少心血,藏了多少期盼,如今一下子便没了,谁要接受不了。毓秀重情,没个三五年只怕都难以忘怀,四阿哥可千万别因她偶尔懈怠,体恤她辛苦,不让她管家来静养。若是没事操持着,只怕她更是整日胡思乱想,糟蹋身子。若终日里忙碌,反倒是能打起精神,病也好得快些。”
那拉夫人絮絮叨叨,四阿哥体会她一片慈母心肠,不仅认真听着,也点头应是:“夫人放心,我与毓秀年少夫妻,已经经历丧子之痛,再没有人比我更能懂她,必不会跟她计较什么。”
那拉夫人连连点头,“这就好,这就好,阿哥恕罪,我这就走了。”
四阿哥轻一抬手,“夫人慢走,苏培盛,送夫人出府。”
“主子,福晋已经理事了。”铃儿在李氏耳边轻声道。
福晋不理事,李氏等的是四阿哥来让她打理年礼之事,只是如今福晋已经振作了起来,不免让李氏的算盘落空,她心里不爽快,恨恨道:“儿子死了,怎么就没跟着去呢?”说完,她又轻蔑一笑,便是有着福晋的名头,没儿没女的,我看你那拉氏如何能撑起往日的派头?
过来一会儿铃儿又过来,为难道:“大格格那里派人来说要100两银子。”
李氏拽紧了帕子,“给她。就当我生个冤家。”大格格已经不过来请安了,又经常要银子,李氏心中又恨又愧,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一次次应了。
铃儿拿了银票直接交给了春儿,春儿伸手去接,铃儿却抬高手,故意叹气道:“姐姐也是主子身边的老人了,怎么就不知道劝着格格点?主子是格格的额娘,格格生病的时候,主子操碎了心,可格格却不知感恩,不说不见主子,还将主子送去的东西都扔到了外面。不仅如此,病好了不知来请安,又是要东西又是要银子的,这份做派,实在不妥。春儿你是老人了,可得好好劝着点格格,若不然被外人知道了,可是要坏名声的。”
春儿手一扬拿过银票,用眼瞟了小人得志的铃儿一眼,转头就走,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哼,有什么了不起?现在我可是侧福晋身边一等一的得意人,这后院可没你春儿的地位了。”铃儿哼一声,扭着腰走了。
春儿回了大格格的院子,将银票给了大格格,大格格却不接,让她送去给大阿哥身边被打死太监的家人。
春儿白着脸道:“格格,这银子不能给,若是叫四阿哥发现蛛丝马迹,肯定能发现问题。”
“害死了人,哪里还能再来做好人?只能一辈子躲在角落里,像老鼠一样苟延残喘过活了。”大格格苦笑道,说了两句就拼命咳嗽,春儿连忙上前给她拍背,又喂她喝了一杯热水,好容易才将咳嗽止住了。
春儿看了大格格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劝道:“格格,你可千万不能这样想,这都不是你的错,你是被逼的,何况你也受了惩罚。你遭受的罪,足以抵消犯下的孽障,何苦再为难自己?”
大格格嗤笑:“哈?若是如此容易就抵消了,只怕是世上便没有坏人了。报应会一直伴随着我这一辈子,但是我不会怨恨,也不会害怕,我只怕死的时候没还清,要下辈子才能将自己洗脱干净。”
春儿看了大格格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便觉得心惊,她建议道:“那格格便抄经书超度那些因为您受苦受难的人。”
“姑姑说的对,我给他们抄经念经,让佛祖超度他们。”大格格点头,像是找到了一条明路,目光中显出神采,让春儿看了又后悔,她这是指引大格格去做尼姑呢。
大格格原先不喜欢佛经,屋中只有一两本作为门面,若要专心钻研了自是不够,但是有100两银子,能买多少经书?一车车的经书拉回府中,响动大的四阿哥都惊动了,他听苏培盛回报,叹口气道:“她怕是吓坏了,心中又愧疚弘晖去了,自己还活着,想要从佛祖那里找到慰藉,随她去吧,只是不许她剃度,也不许拜女尼为师。”
大格格的举动,倒是提醒了一帮人,钮钴禄氏首先反应过来,亲自去给福晋说要买佛经。她一脸悲怀道:“我人微言轻,不能为福晋做些什么,只能多念念经,给往生者积福。”
福晋只道一句“你有心了”,便挥着手让钮钴禄氏退下来。钮钴禄氏说的再舌灿莲花,与她不过是隔靴搔痒的安慰,不落心间。
钮钴禄氏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福晋沉痛的脸,心中思量,如何才能获了福晋的力量?
宜绵、武氏两个是从钮钴禄氏的行动得了指点,也纷纷找福晋代购佛书。《金刚经》、《大悲咒》、《地藏经》、《华严经》,宜绵看着摆在桌子上的一本本经书,心里突然觉得沉重。若是无事谁读经书,经历苦痛的人才想从佛经找到安慰,她现在要念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给弘晖祈福,以后又会读什么经,为谁读呢?
“格格,府中有个小佛堂,你经书若是抄好了,便放到佛堂去供奉一个周天,也让四阿哥看到你的诚心。”瑞香道。
瑞香是个话少的,一般在她前面卖乖讨巧的都是秋月,宜绵也不扫她面子,道:“我抄两本便送去。”
“钮钴禄格格已经抄了四本过去了,格格可得抓紧了。”瑞香又道。
宜绵便有些哭笑不得了,这就真成了功课了,还得抓紧?算了,钮钴禄氏要扬名,她没那个心思,抄两本表表心意,求个无功无过便是。
只是宜绵只抄好一本,便不得不停了,她被一场大雪带来的寒冷击败,换了重感冒,鼻涕直流,喉咙也痛,只能卧床休养。
或许是冬日里阴沉的天气,或许是弘晖过世带来的悲痛,43年的冬天,整个四阿哥府的人都处在多愁善感的状态,几个格格轮流着生病,福晋更是大病一场,病得连去宫中请安都不能,只能告假。只有李氏一人□□着,不仅挺着大肚子出席了宫中宴席,更是替福晋跟各阿哥府应酬。然后,四阿哥对她尽职尽责却不满意,对她提议替福晋管着府中之事也皱紧眉头。只是看着李氏翘起的肚子,四阿哥压住怒气,冰冷道:“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你身子重,安心养胎便是。”
“爷以为我是□□?我不过是看福晋托了病体管家,看了不忍心,才想着替福晋分忧。”李氏用帕子擦着眼睛,做出委屈的样子。只是她不知,福晋的额娘早防着她□□,在四阿哥那里打了预防针。
四阿哥神色不为所动,丢下一句“守着你的身份”便走了。
李氏恨恨握着拳头,那拉氏,你装病装可怜博取四阿哥的怜惜,先让你得意个两年。但是时间长了,所有的一切便会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