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昌君的宅子最是雅致,翠竹斜倚伫立,乱石堆起,还有流水声,虽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在不断的流,那声音悦耳动听。
地面上铺着花样百出的鹅卵石,福禄寿皆以摆成形,婉兮走得飞快,让人有些摸不着头绪,脚下踩着一双绣花鞋蹭蹭蹭就下了台阶,那身上的披风也不断的飞扬,大红色的牡丹花开羽缎面轻盈丝滑,跟要飞起来的鸟儿一般急促的张开翅膀。
“你慢些,有什么事儿也别着急。”要离怕她跑摔着,连忙说了一句。
婉兮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回头望这魏昌君的府宅门牌,已经不是他人地盘儿,也算是松了口气,有几分疲惫的说:“我就怕这是大事儿。”
“既然你觉得是大事,不妨与我说一说,我就算出不了主意,也能帮你去做一做。”要离现如今还什么都不知道,可即便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要婉兮说的话,她还是愿意去帮忙。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但是在不安的人心目当中,已经以黑白彩色隔绝出了两个世界。
声音都抵达不了耳畔,就只剩下眼前。
婉兮望着她真挚的目光,话却横梗在了喉咙里,摇了摇头,根本就不回答。也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更是因为可能是一件大事儿,不敢说太多,回头要是把要离牵扯进来,也不好受。
她见对方不想说,便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能帮上的忙不多,知道也没什么用,你先不必说了。”
“怎么会呢?若非你执意追查混三的死因,我也不会知道这些事,可如今我也说不好。”婉兮真的很焦虑,一方面是自己也摸不准,冒冒然然的说出来反而是个大乌龙,还容易引起恐慌,那就不好了。
要离倒是也有好奇心,但是不知道这件事情也不会抓心挠肝的怎么样?对于别人不想说的事情,她也能够保持沉默不去询问,并非是因为体贴,而是性情如此。
眼下既然婉兮如此的焦虑,那么不问也罢。
“待会儿回去,你先去我院子里面休息,我得去见一见叔叔。”
“好。”要离见她神色不宁,也没有多说什么,顺从了她的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为难的事,不问不说就是最大的体贴。
婉兮心中自然是感激的,甚至有几分热泪盈眶:“我就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你总是向着我。其实这些事情也说不好,只是最近婶婶给我相看人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着急,甚至还说这是叔父的意思。叔父急着把我嫁出去。”
这些事情要离知道,但是听的很迷糊。急着把她嫁出去,和她如今这种惊慌失措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不是叔父预料到家中可能不太平,不会急着将我嫁出去了,我甚至感觉他把我送到别人家是为了把我安全。”婉兮光是想想,心绪就极为的复杂,那种焦虑的心情就像是有一只猫在心间不停的脑着,越来越用力,从起初的发痒,到后来的疼痛,鲜血四溅。
要离眉头一皱,同样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的捏了捏:“你先冷静一点,如果你有什么忧心忡忡的去和你叔父讲,也要屡清楚自己的思绪。”
婉兮点了点头,低着头急匆匆的回了韩府,这一路上都没再有什么交谈,两个人都格外的沉默,感受着拂过的凉风,不禁拢好披风。
已经到了秋老虎的尾巴,凉意开始弥漫在空气中,深吸一口气,肺部都仿佛要结冰一般,身上纵然披着披风也能感受到那嗖嗖的冷风四处往里钻。
为这本就凝重的气氛,又加了一分冰冷。
回了韩相府邸,匆匆的去了正院,院内里面早就已经没什么花朵点缀,即便是菊花也已经开到了末端,展现出了枯萎的开始,秋风瑟瑟,严寒将至。
让下人通禀一声,被召见着进去。
韩相正在看着书信,桌前密密麻麻列着的都是一些有关人等汇报的文件,即便是下了朝也不敢松懈,毕竟最近的日子有些不大好过。
但是在婉兮来了以后,他还是将东西放了下来,露出温和的笑容,招了招手:“婉兮今日怎么跑到叔父这来了?”
她因为跑得着急,喘息急促,在那里欠了欠身,平静了一会儿才上前道:“侄女有要事说,但又不知想的对不对,所以想问问叔父,近来年朝政上面是不是有些不顺?王上是不是不再像以前那样亲近您?”
其实这些事情还是从公子极的口中听说的,那日在青楼里面见面,对方随口说了两句,韩相近来提出的朝政意见都被韩王驳回。婉兮起先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朝政上面的事儿不好说,但是随着疑虑加深,这件事情就成了一个疑点。
魏昌君和韩相同属一个阵营,二人皆是在韩王麾下,对抗襄阳候一系。也就是说韩王,韩相,魏昌君是一起的,但是近些日子韩王像是转变了针对的人,对韩相不再像以前那般信赖客气,甚至是听信他的意见。
韩相沉默了好一会儿,皱着眉头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了朝政上的事?”
婉兮一时之间不该如何做的,只得将事情的始末重新叙说了一遍,不断的用指尖去绞着袖口,都快揉碎:“从魏昌君那得到的消息是说,那一箱子的五石散足够一个人吸食一年的,白色的是最上等的好货。而要这东西的人是姓赵,并且让谏议大夫毕恭毕敬,也不知是不是婉娘想多了……”
韩相立刻领会到了这话中的意思:“你怀疑是赵至隼。”
若从身份上来看,赵至隼的可能性极大,而赵家人本身是不吸食五石散的,这种上瘾性很大的东西,是可以控制人心。再联想到韩王最近的疏远,不可不让人多想。
氛围有些凝重,毕竟涉及了很严肃的话题,光是想想都让人心惊胆战。
“这些话你有没有与旁人讲?”韩笑的神色十分的严肃,赶紧就盘问了起来,倘若跟别人说了,叫他人知道,那么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婉兮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惶恐之色,连忙摆了摆手:“不曾与他人说过,毕竟侄女也不确定是真是假,倘若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说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韩相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得背后有股凉意,那是汗水浸湿衣服,最后空气中发凉的结果。活到这把岁数倒也见过大风大浪,但是韩国是以礼教治国,对于君君臣臣有严格的规定,自幼开始便耳濡目染被教到这些东西,忠君之意自然是不用说的。就算是有争斗,那也是臣子之间的争斗,就算是有权臣也没有谁去想要取代韩王的位置。
可如今刚刚的那番交谈,所泄露出来的竟是臣子要控制君王,用五石散这种卑劣的手段,光是想想都觉得恶心。然而这只是暂时的猜测而已,大家都还没有证据,韩相需要仔细思考,再做出应对。
对于将这个消息给自己的侄女,他有些复杂的看了好几眼:“婉娘真的长大了,很有你父亲的聪慧,能够在一件小事上面看到大事。既然你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也不瞒着你,家中的确是有些问题,韩王竟然对于我所提出的意见都有反对的意思,肯定是受到了奸人蛊惑,我本以为是有谁在吹耳边风,没想到竟是用了五石散这种恶心的东西。”
最初五石散盛行的时候,服用起来对于行文写字极为有好处,大家都纷纷推出,知道时间长了以后,大家渐渐发现此东西对于身体有很严重的伤害,才渐渐的不去食用。
可也有一部分人觉得这是好东西,为了能够活得醉生梦死一些,丝毫不顾及未来,这东西大部分都是在公子哥当中流传,沾染了一次,一生都难以戒掉。
一旦毒瘾发作以后,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整个人神志不清,任由他人摆布。
婉兮对于自己的父亲没有丝毫的记忆,但是听见他人提起还是有几分感慨,捏着自己的袖口说:“侄女帮不上什么忙,也就只有一些小事,能够及时的告诉叔叔。如果能帮上一点忙的话,会很高兴的。”
“孩子长大了,叔叔也很高兴,有些话叔叔也就直接跟你说,对于给你选夫婿的事情起初我是不急的,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姑娘留在家里几年又怎么样?”韩相顿了顿,老脸上面出现了惆怅:“可是近来韩王的表现让我心里没底,人有旦夕祸福都是天命,即便是想躲都躲不过去。我虽然身处于漩涡的中心没办法离开,但是你不一样,所以我想让你尽快的走以免受到什么危险。”
婉兮垂着脑袋,捏着自己的指尖,这些事她懂,别人为她好也懂。良久以后轻声的说:“婉娘可不是遇到危险就独自逃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