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集市。
尽管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刻,天边的一轮红日还是那么的娇艳火热,就像情人的目光。独自行走于闹区的叶梦夕,清冷如霜的面容也染上了一层艳丽的霞光和暖意。
此刻她看似是在集市闲逛,但始终未离开醉玉楼的范围,只是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被人跟踪,尽管如此,她依然巧妙的将那人摆脱了去,拐过一条巷子,绕进了醉玉楼的后门。
登入二楼“天”字号包厢,入眼即是一名身着墨色缎子衣袍的清俊男子。此刻,他姿态悠闲地斟着茶,提壶的手修长而白皙,如同他侧眼的横眉,狭长且浓黑,叫人眼前一亮。
“来了啊。”短短三字,随着那极富磁性的声音飘开,带着几分慵懒,仿佛有股奇特的魔力,“近日在墨门,可还好?”
“都好。”对于面前男子的问候,她只是淡淡的回应了两个字。
越羽唇角轻勾,别有意味地笑了笑,随后像是想到一件十分开心的事情,道:“很快,你就可以离开墨善堂,不用再呆在那里委屈自己,怎么样,高兴么?”
叶梦夕微怔,寻思着越羽话中之意似是目的即将达成,看来墨门的形势也愈加严峻了。
越羽望着叶梦夕若有所思的样子,眸中一丝不知名的情绪一闪即逝,仿佛带着寒意,放下茶杯,起身迈着方步走到她面前,脸上的笑意也变得愈发深:“在你离开墨善堂之前,还需要为我做一件事情。”
叶梦夕淡淡道:“什么事情?”
越羽转身负手行了几步,俊雅的面容浮现出一丝冷魅:“墨门救出的那名叫做林商佑的年轻人,被我服下了黑蛊丹。你知道的,黑蛊丹是专门采集阴灵魂魄炼制而成,蕴含强烈的邪煞之力。不久后,服蛊之人便会被体内的邪神夺去心智,力量倍增,所以你要利用这一点,助他尽早得到《无相经》。”
叶梦夕面色一白,秋水明眸透露出无法理解的神色,质疑道:“黑蛊丹乃摄魂夺魄的剧邪毒蛊,有撕人灵魂之苦,你居然用它来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令其沦为你的傀儡背叛自己的兄弟?”
越羽似早料到叶梦夕会有这般的反应,呵呵笑道:“何止是背叛?……”
他话只说了一半,蓦然转身,原本温情四溢的眸子忽然腾起一道凌厉的寒光。叶梦夕只觉被那道目光刺入了骨髓,不及反应,身子骤然被一股大力拉入了怀中,那力量野蛮的将她抵到了硬冷的墙壁上。
她吃痛的一声惊呼,越羽却丝毫没有感到心软,寒声道:“怎么,我让他去背叛你不顾命也要护住的男人,你不乐意了?”
他的目光似酝酿着滔天的怒火,她被迫抬眸与他对视,白皙的面庞在那双目光的灼烧下一片通红,失声道:“我之所以救他、完全是为了你!……”
越羽一怔,随即回过身来,脸上的戾气也更深了一层,沉声道:“你不顾自己的命也要去救那个少年,居然还说是为了我?……”
她眸中不知为何溢出泪来,泪眼盈盈,动人心魄。是委屈的泪水么?
“就是因为墨善堂的人对我起了疑心,我才不得不用此计博回他们的一丝信任,这样才能更好的继续你的计划啊!……”
越羽心尖一紧,这感觉竟像是心口被人撕裂一般。他怔怔地凝视着叶梦夕饱含凄哀的面容,目光透出的不知是深浓的恨意还是爱意,但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
似乎不想再去追究她这么做的原因到底为何,他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拦腰抱起了她,将她抱坐在床沿,解开了她腰间的系带,卸下了她的外衣。她没有挣扎,只是任由欺霜赛雪的肌肤如同一道皎洁的月光坦露在那一个男子的眼前。
贴身的红色织锦薄衣上,一条雪白的纱带包裹住了她的右肩,淡淡的药香沁入鼻息,越羽经不住有丝迷糊。他解开了纱带,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六寸之长的深黑色爪印,如同狰狞的蜈蚣蜿蜒爬行。
越羽脸色阴沉。
身后的他呼吸渐转粗重,那双握住自己肩膀的力道,也加大了一分。她知道,他在生气,以至于她吃痛的快要哼出声来,依旧抿紧了双唇。
就在这冷得似要凝结的氛围中,叶梦夕身体上突然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感觉令她的心“砰”的一跳,不自禁呆住了。
温柔而细腻的触吻,沿着她深长的伤痕一路轻移,这清凉又舒适的酥麻感,从身体流溢至心尖,令她一时无法控制的随之而轻颤。唇瓣每吻过的地方,都留下一道光痕微微闪烁,待光痕消散,伤口竟也随之自动愈合,不再留有一丝痕迹。
是什么在心头一点一丝的融化,化作层层涟漪温柔的荡漾开去?从没有想过,他竟会有如此深藏的柔情。
“听着,以后你若再受不该受的伤,我便拉下所有相关的人陪葬!”
他语调坚决,眸中蓦然寒光一闪,挂在墙壁之上的一把绝世宝剑受劲气激荡,“仓啷”一声自行出鞘,竟是在越羽的后肩上刺出了一道鲜血淋淋的伤痕!
剑光闪起的那一刻叶梦夕已发觉不妙,回眸时,那剑已如毒蛇般刺进了越羽的肌肤。
叶梦夕失声惊呼道:“你、你在做什么!……”
越羽凝视着她慌乱惊错的目光,撇嘴一笑道:“我以血立誓。”
看着眼前的男人无赖般不可理喻的言行,叶梦夕当真又慌又乱,欲起身察看他的伤势,却被越羽强行按坐,他脸上不知为何笑得愈发明媚,道:“你该走了,外面的人想必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叶梦夕怔了怔,心中的感觉真是难以道出。越羽这样做的目的无外乎是对自己言出必行的一种证明,或许,亦是一种惩罚,惩罚自己,同时惩罚她。
叶梦夕沉默了许久,方缓缓拾起了衣物。穿好衣服后,她抬眸看了看神情故作淡漠的越羽,似有踌躇,却欲言又止,再无多作逗留,转身离开了。
越羽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只觉一阵落空。
这时,一道窈窕的身影踏了进来。
黎紫鸢余光瞥见床前一柄染着血迹的长剑,脚步一顿,惊呼道:“越郎,你……受伤了?”
越羽没有答话,只是轻轻一笑坐回了床前,目光有些深远,似在回味着什么。
黎紫鸢联想起方才离开的那道背影,已然猜出了大致经过。很早她就知道,越羽同那名冰冷如霜的女子关系并不一般,似乎有着很深的纠葛,但往往又会选择忽略,因为知道的太多,明白的太多,对自己反而是一种伤害。
但今天,她明显无法再逃避某些事实,毕竟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到越羽,除非越羽是刻意让自己受的伤。能让越羽心甘情愿的为一个人受伤,这个人在他心中的份量,自是不言而喻。
黎紫鸢再难忍住心头涌起的酸涩,低声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她动作轻柔而又娴熟地卸下了越羽的墨缎衣袍,仔细地为他清理伤口,心头油然生出一番感慨,喃喃道:“这么多年,你受了各种各样的伤,而今天竟刻意令自己受伤,难道你已经上瘾了么?”
越羽一声轻笑,不答反问道:“你是在生气,还是在吃醋?”
黎紫鸢道:“我只是在担心,会不会哪一天,你连命都不顾了。”
越羽却是哼笑道:“我若是真的连命都不要了,你以后就不用再受我的牵制,岂不更好?”
黎紫鸢玉指微顿,就连娇媚的玉容也白了几分,半晌后才道:“越郎,你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呢。”
越羽却不以为然的笑道:“难道不是么?”
黎紫鸢神色变了变,有些疑惑越羽何以突然问起这样的话来,也不知他今日的情绪为何又如此反常。
“很早以前,紫鸢的这条命就属于越郎了。”轻柔而认真的语调,自那一个娇艳可人的美丽女子口中道来,“紫鸢从小到大,最开心的事莫过于陪伴在越郎的身边,一切都是紫鸢心甘情愿,又何来牵制一说?如果可以,紫鸢真的希望能够一直这样陪伴着越郎。”
她话说的很简单,但其中深藏的情意却是那般真挚。越羽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她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毕竟,因为一条命,就把一个人一生都牵制在自己的手里,必定会让对方活得很痛苦,就像叶梦夕一样。
黎紫鸢见越羽只是沉默,她忽然将白皙如雪的脸颊轻轻贴上了越羽的后背,细长的皓腕更是从后环抱,交叉覆上了越羽的胸膛。
触手入怀,是她渴望过无数次的火热、刚强、壮实的男子气息。她紧贴着心爱的男人宽厚温暖的后背,他身上所散发出的独有的味道,令她几近沉醉不知所处。
黎紫鸢在静谧中感受着属于自己那份激烈的心跳,她忽然发觉,自己的生命原来是那么的鲜活,声音也因那份迷醉而变得愈加迷离:
“越郎,紫鸢句句肺腑,难道这么多年的心意,越郎还不明白么……”
感受着身后的吴侬软语,越羽却只是僵着身子,感受不到心中丝毫的波澜,低声叹道:
“若她,能如你一半待我,该是多好。”
黎紫鸢闻言,心头一紧,桃花般娇艳红润的面颊,也添上了一分落寞,却仍旧固执地呢喃道:
“那么,这一刻,就请越郎把她当做是我,好么……”
耳畔,是她温柔缠绵的声音。
肌体上,传递的是她越来越火热的温度。
黎紫鸢环抱着越羽的双臂也越来越紧,若是一般男人,如何能够舍得拒绝这份痴缠的温柔?
何况,是一名绝色女子的脉脉深情?
越羽拨开了黎紫鸢痴缠的双腕,起身拾起了床边的衣物穿在了身上。怀中的温暖不复,像抓不住的风一样消逝溜走,黎紫鸢的心沉了下去,红艳如玉的娇容变得有些苍白。
“你是你,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终究无法替代。”
淡淡的话语似带着一份决绝飘入耳畔,黎紫鸢的眼眶,已经红透。
越羽没有回眸去看她,似乎也不忍心看到一个美丽深情的女子被拒绝后的落寞与伤心。他缓步走到南面的窗前,透过窗棂看向底下熙熙攘攘的路人,转而道:
“前缘客栈的那名嬴姑娘,现在如何?”
黎紫鸢深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心底的悲伤,站起身远远地望着越羽的背影,喃喃道:“她近来吃得很少,状态也不佳,不知道是不是……”
她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欲言又止,眼波中也泛起一丝苦涩,顿了片刻方道:“是不是因为想见而见不到的人,思念成疾……”
越羽微怔,随后道:“她现在人在何处?”
黎紫鸢道:“就在隔壁。”
越羽听罢,转身便向室外走去,黎紫鸢看着他冷冷的背影,心里只感一阵凄凉。
越羽来到了杏儿的厢房外,推门而入,忽然听到纸张被褶皱丢入竹篓的声音,没有理会,他轻轻关上了门走进了里间。
方入内室,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淡蓝罗裙的苗条女子。醉玉楼的姑娘无不抹妆,杏儿虽是淡妆,却已然拥有颠倒众生的魅力。此刻,她正端坐于书案前,神情淡漠,竟是看都不看来人一眼。
越羽微微勾起了唇角,除了叶梦夕,她是第二个会对他视若无睹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