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而且温暖.
仿佛被母亲拥抱在怀里,淡淡的香气,眷恋的安心感,让人不舍得从这个怀抱里离开,但是却可以隐约感受到怀抱的娇小,抱着比自己还要大上不少的身体,但是依旧张开了双臂,仿佛拥抱着这个身体,就拥抱到了整个世界.
"呐,墙壁外面的天空,是怎样的呢?"
"你要离去了,我们在梦里相遇,也在梦里告别,但是我要给你施下我的诅咒,这个诅咒一定会缠绕你一生吧?"
"我在这里,就在这里哦?我会一直等着你的,你一定会寻找到我,无论多少年,我都在这里,等着你."
"到时候,请把你寻找我的时候所见到的,一点点说我听呢."
甜美的声音,少女含着泪的低语,如此温柔,如同平静湖面泛开的波澜,那个怀抱如此温暖,只是却有一只手从黑暗之中伸来,直达胸口深处,将心脏握紧,低语的温柔渐渐远去,寒冷从心底一路传达到四肢,伴随着剧痛从梦中惊醒.
托卡缓缓睁开眼.
男人先是打了一个嗝,浓烈的酒气随着这个嗝从他口中喷出,他打了个冷颤,一翻身跳了起来.
男人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乱糟糟地顶在头上,男人的左边脸颊被烙着一个印记,法利尔文字的"一",说实话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烙印,在法利尔教国,只有曾经入狱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烙印,烙印上的编号代表了他在牢狱中牢房的序号,这烙印由圣骑士烙下,一生都无法驱除.
男人摸索了一下身体,他穿着一身很旧的灰色麻布衣袍,穿着草鞋,腰间挂着一把长长的充满锈迹的长刀,宽大的袖口可以将他的手遮掩住,右手手臂绑着一副生铁做的手甲.
这是在法利尔大陆上"浪人"通常会有的一套造型,曾经是武士,但是因为做了一些不好的事而被审判,夺去了骑士的头衔,并且没有了家,于是四处流浪,配备武器是因为还没有忘记作为武者的尊严,但是这类人一般不受大多数城市的欢迎,但因为他们毕竟曾经是骑士,所以在各大公国都可以通行无阻.
男人其实并不很老,仔细看的话也就二十岁左右,只是实在太过不修边幅,加上一身破烂的衣袍,看起来就有些像三四十岁的大叔了,双眼总是微微眯起,里面总闪着慵懒与猥琐的光.
"啊,钱袋又被偷了."托卡摸索了一阵,发现原本在腰间的某样东西不见了,不由得低骂:"该死的小偷,老是趁着托卡大爷酒醉的时候偷大爷的钱."
只是男人很快就从钱财被偷的困扰中走了出来,他伸了个大懒腰,还有着困意的脸涌现出几分潮红,吸了吸鼻子,肚子就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他捂住自己的肚子,从阴暗的小巷中走了出去.
这里是极北哈里昂公国中的一个小村落,公国中这样的小村落很多,因为远离了大城市,所以基本不会见到骑士的踪影,这里的人基本都是平民,很少具有魔力的,在以魔力为尊的法利尔教国中,这样的小村落大概是最远离纷争的地方了,因为除了田地就再没有其他值得垂涎的东西,而且都是自给自足的平常人,就算骑士来到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压榨的.
贫穷也能算是另一种安稳了吧.
托卡按着肚子缓缓走过大道,现在已经是正午,村落里很多农民都已经下地干活,只有一些中年妇女带着儿女在家门口做着家务,偶尔有小孩追逐着从他身旁跑过,男人不断左右环顾着,走到了村口.
村口有一颗大树,大树旁边立着一个小小的露天酒馆,老板娘正抱着一大坛酒从里屋走出来,托卡一直都认为这个肥胖的大婶一定拥有着骑士般的力量,因为就是托卡看着那些巨大的酒坛都不觉得自己能这样轻易将它们抬起来,更别说这样子抱着大坛子健步如风了.
只有寥寥八九个酒桌,而且已经有好几个男人聚集在这里开始叫嚣着猜拳了,托卡先是抬手遮了遮眼睛,他刚刚睡醒还不适应阳光.
"托卡,睡醒啦?"酒馆的大婶将抬起的酒坛放下,一下子就发现了站在大树边上的男人:"怎么又来了?没钱啦?"
知我者莱卡大婶也.
托卡咳嗽了一声,径直走到一个酒桌边上,拉开木凳坐下,伸手轻拍着木桌:"莱卡大婶,我昨天可不是把欠你的酒钱都结了嘛."
男人刚坐下,里屋立刻就有个纤细的身影走出来,拿着一壶酒放到托卡面前,随着这个人影的走出,邻桌的几个汉子都吹起口哨来:"哟,小莱娜还是一如既往地快呢,可不能只招待托卡啊."
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跟莱卡大婶一样的麻布长裙,头上裹着头巾将一头漆黑的长发都遮住,虽然总是微微低着脸,但是只要看清了她的脸就一定会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就像一朵莲花,虽然朴素,却胜在清丽,还遗留着稚气的脸庞上透着淡淡的粉红.
少女没有管那些男人的起哄,她将酒壶往托卡面前推了推,脸上的粉红更重,少女也没有敢看托卡一眼,捂着脸就又跑了回去.
托卡挠了挠自己那一头乱发,本来他想对莱娜道谢一声的,他这次来并不是来喝酒,但是少女很快就走掉了,使得男人接下来的话语没法说出口,男人继续轻拍着桌子,转头向着莱卡大婶道:
"莱卡大婶,你这儿还缺人不."
肥胖的中年妇女一下子走过来,坐在托卡这一桌,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托卡有些担心那椅子会像上一次一样突然散架,这样莱卡大婶就会下不了台,然后自己的打算基本就会因为莱卡大婶的发怒而泡汤了.
"你这小子,我就知道你肯定又没钱了."莱卡大婶不知从拿拿出一个沾满油污的围裙,丢到桌子上:"你托卡哪次不是有钱就直接叫拿酒来的哈,看到你站在树旁边就知道你小子又想来打工了,老规矩,工钱一天五个铜板啊."
"先让我吃个饭嘛,饿着肚子怎么给老板干活."托卡伸手捉起桌子上的围裙.
"里面应该还有剩饭,你去问莱娜给你取一点,不许偷懒啊."莱卡大婶满意地点了点头:"这酒你就先别喝了."
托卡应和着,一边扎着围裙就一边往里屋走去.
"喂,托卡."莱卡大婶突然出声,男人停住脚步,疑惑地回过头.
"你来这个村落也大半年了吧."莱卡大婶叹息了一声:"虽然坐过牢,不过这大半年都相熟了,你也不算什么坏家伙,不是大婶赶你走,你年纪轻轻的,也该找份好工作活下去了."
是的,大半年前,托卡就来到了这个远离城市的村落里,一开始他带着刀突然来到,所有村民都很警惕他,后来渐渐地也就习惯了托卡的存在,只是这大半年男人都是每天在村里山里乱晃,晚上就回来喝酒,没钱了就到莱卡大婶的酒馆打工,那把锈迹斑斑的刀也没见他拔出来过,一眨眼就是大半年过去,基本这个村落的所有人都把这个外来者接纳了.
托卡偶尔也会帮村里的人做一些事,他毕竟曾经是武士,力气大得惊人,一来二去,几乎每个家庭都跟托卡有过一点交集,撇开他曾经是罪犯这一点不说,男人还是很能跟村里的人融为一片的,特别是喝酒的时候.
都已经初步认定托卡是自己人了,莱卡大婶也开始有点担心起这个男人的前途来.
托卡眨了眨眼,他对着莱卡大婶摆了摆手:"莱卡大婶就不用管我啦,有那个时间担心我,还不如送我两壶酒."
男人说着,背过身走进了里屋,刀鞘刚好击打在木质的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
当托卡吃完了饭,穿着围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男人走到露天酒场,发现刚才还在喝酒的几个男人已经离去,只留下一桌的菜碟与酒壶,男人上前将那些碗碟收拾好,走到门边坐下,砍起柴来.
作为曾经是武士的证明,托卡干这种粗活特别拿手,很快旁边就堆积出一座木柴的小山来,莱卡大婶估计去了河边洗衣服,男人放下斧头,轻声道:"莱娜,别躲在门后面了,过来跟托卡哥哥说说话."
有微风吹来,凉飕飕的,旁边的大树枝条缓缓摇晃,几片树叶从树枝上落下,掉到托卡头发上.
少女从里屋走出来,脸蛋依旧有些发红,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托卡身边,蹲了下来:"砍完啦?"
托卡点了点头,说是来莱卡大婶这里打工,其实要做的工作并不多,男人知道这是这一家子善良的表现,他们只是经营着一个很小的酒馆,平时并不缺人手,收留托卡大概也只是看他无处可归吧,所以每次闲下来托卡都会跟莱娜说说话,莱娜平时也很无聊,自己陪陪她,也算是报答这一家子了.
"啊,莱娜似乎又变漂亮了呢."托卡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一下身旁的少女,这半年莱娜变化挺大,长大总是很突然的,从大半年前自己刚来那会儿的小屁孩,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已经出落成这样的大姑娘了.
话没说完就被身边的女孩推了一下,莱娜红着脸骂道:"托卡哥哥还是这么色."
刚才托卡的目光一直流连在少女的胸部左右,意图十分明显,惹得少女有些生气了起来,平时村里也会有人骂托卡好色,虽然还不至于做出偷看女人洗澡那样的事,但是看到年轻的女孩子托卡总会上去调戏一番,莱娜这大半年也不知道被他调戏了多少次,一开始还很抗拒,渐渐的也就不再在意了.
毕竟作为外乡人的托卡,身上带着几分神秘的色彩,长得也高大,样子虽然邋遢但还算好看,这样的人对含春的少女杀伤力还是蛮大的.
"哈,当年我可不就是因为惹了个女人,才被打进牢里的."托卡嘿嘿笑着,伸手拍了拍莱娜的头:"莱娜,你也长大了,有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
少女摇了摇头:"应该是继承父亲的酒馆吧...托卡哥哥!你上次才跟我说你是因为偷喝了子爵大人家的酒才坐牢的!"
"哦...哦..."托卡一拍脑袋:"忘记了."
少女看了眼托卡那张脸,轻声道:"那托卡哥哥呢,以后要做什么?以后莱娜继承了酒馆,你也可以继续在这里打工的."
"我?"托卡抬了抬头,稍微坐直了身子:"我大概...会离开吧."
莱娜吃了一惊,双手捂住嘴:"为什么?"
托卡伸手向腰间,将长刀解了下来握在手里:"看,托卡哥哥是个浪人."
"浪人总是不会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的."托卡高举起长刀,对着日光:"我在这里叨扰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这里只是我旅程的一个落点,我还要走遍整个法利尔大陆呢,只是大半年前走累了,就想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莱娜有些失落,她微微低下头,以前托卡也说过这样的话,也跟她说过一些旅途上的见闻,不如说两人就是这样子熟悉起来的,偶尔喝酒的时候托卡也会向村里的其他大叔说起自己旅途中的事,总能赢来一阵叫好声,男人的经历对这些农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只是莱娜也经常会抱着一点小小的心思拐弯抹角地询问托卡.
留下来不好么?
"托卡哥哥都说了这事好久啦,不也没有动身."莱娜嘟起嘴.
"差不多了."托卡转过头,对着少女轻轻一笑,这一笑使得男人有些凌乱的脸爽朗起来:"再给莱娜这儿打几天的工,我就该走了,今天先跟莱娜说一声,到时候要来跟托卡哥哥道别啊."
"嗯...啊?"莱娜吃了一惊,她睁大双眼看着托卡,身体狠狠颤抖了一下,男人的笑脸如此夺目,但在少女眼中却有一种这个笑颜已经要缓缓消逝的感觉,莱娜下意识地想捉住托卡的袖袍追问,男人却突然站了起来.
男人握着刀,双眼如平日一般眯起,目光懒懒地投向酒馆边的大树,那里是这个村落的村头入口,莱娜顺着男人的目光望过去,然后就算是莱娜都发出了一声感叹.
一个身穿红裙轻铠的少女,背着一根长长的被布条包住的东西,手里握着精钢制作的长枪,俏生生地站在那里,金色的头发飘扬,如同绝世的神女,她的美盖过了少女见过的任何一片景象,虽然脸上蒙着面巾,但是那双灵动的金瞳还是彰显着她仿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绝美风采.
很多年后,已经嫁人生子的莱娜都会想起这一天的相遇,这段记忆一直被她当作是梦境一般保存,因为那个女孩的出现,就连托卡曾经存在过的大半年都仿若一场梦,她一生都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人儿,也正因为那个人的来临,她还未来得及开花结果的爱情就此终结,长大的莱娜一直都认为,就是那份绝世的美,带走了那个曾经温柔对待过她的男人.
那时候的莱娜并不知道,她身边的托卡对着那个仿若只存在于梦中的少女投出了第一眼,莱娜一直都对托卡不甚了解,因此她也不知道.
那一眼,才是托卡一生旅途的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