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惯用左手的人,艾莉娜看看他的手就知道了,因为握过刀,还是个武士的时候应该多次用这只手挥动那把腰间的长刀,也许也有被刀柄磨伤的时候,所以左手拇指内侧长满了厚厚的老茧,掌心很厚实,无论做什么动作的时候手臂的力度都沉在手腕与肩膀处,这是用刀的好手才会有的习惯.
有力,筋骨分明,这是一只真正沾过血的手.
托卡被艾莉娜抓住了左手,少女的力量惊人地大,虽然托卡并没有尝试挣扎,他知道自己挣扎也没用,这是一个金瞳者,拿着一把历经过战斗的铁枪,魔力等级至少在三级以上,虽然这么年轻就到达圣骑士的程度不太可信,但也应该相隔不远.
被这样的人按住了手,要是自己挣扎起来,下一秒接待自己的恐怕就不仅仅是那只手了,还有那把枪.
"我是个罪人."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伸出空着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问一个罪人杀过多少人?反正我自己是记不清的."
按着左手的力量突然消失,艾莉娜松开了托卡的手,金瞳转动,目光落在托卡腰间的长刀上:"能让我看看你的刀么?"
刀柄已经磨损,很普通的刀柄,但是在艾莉娜眼中那个已经磨损的把手处却有淡淡的血意散发,刀鞘已经生锈,刀柄跟刀鞘完美地合在一起,将刀身的杀机彻底隐藏,让人完全不知道这把刀要是拔出来,到底会有怎样的凌厉之风掀起.
"你看,我是一个浪人,"托卡伸手拍了拍腰间的刀,他并没有因为刚才少女鲁莽的举动而发怒:"但是曾经也是个武士,武士是不会轻易拔出自己的武器的,除非有想杀的人."
"你是在告诉我,刀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杀人的么?"艾莉娜轻声道,她身体微微后仰:"我明白了."
托卡嘿嘿一笑,这个男人似乎完全不会生气,明明刚才少女都已经用锋芒抵在他喉头,但是现在男人却能很平常地对着少女笑起来:"奥古斯丁啊,是个很远的地方呢,本来我也打算离开这里之后去奥古斯丁转一转,能给我说说你这一路的故事么?"
艾莉娜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少女向后伸手一把将后背用布条包裹的东西抽出,缓缓放到桌子上,那东西似乎很重,就是少女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放到桌上的时候木桌依旧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沉厚响声:"我叫艾莉娜,你呢?"
"托卡."男人眨了眨眼,突而伸手摸着下巴笑道:"艾莉娜啊...真是个与你相衬的美丽名字呢,哦,我是罪人,已经被剥夺了姓氏,所以你叫我托卡就可以了."
"好的,托卡."艾莉娜将那物事按在桌上,少女抬头正视着托卡的眼睛,轻声道:"你听说过五英雄的传说么?"
就在少女说出"五英雄"三个字的时候,艾莉娜注意到托卡的眉毛以极小的幅度跳动了一下,男人依旧是笑眯眯的神情:"五英雄,现在大陆上不知道他们的人估计不存在吧."
五英雄,一百年前对着教国发起革命的五个人,带着传说中龙神赐予的武器,追随他们的人都能够获得与魔力不相上下的名为"真龙力"的力量,虽然教国中的很多贵族都将他们称为"大罪人","叛逆者",然而在民间流传的传说中,他们都被称为英雄.
因为不满教国的统治,不满魔力为尊的时代,所以举起了反抗的旗帜,那一场叛乱真正动摇到了莫格莱皇室的统治,甚至在五英雄的引领下,革命军最后还攻进了法利尔大陆的中心"迦兰"去,很多的吟游诗人都传诵着他们的传说,多年来第一批试图以人力撼动法利尔神的疯子——
虽然最终免不得兵败身亡的结局.
"不过是一群疯子罢了."托卡耸了耸肩.
"五英雄持有五把由龙神那里得来的神兵,因为持有神兵而得到龙的帮助,那些兵器,你可知道都有哪几种?"艾莉娜没有理会男人话语中的不屑,她继续直视托卡的眼睛,轻声道.
"啊...小时候听人讲过他们的故事呢."托卡摸着下巴,他的眉头轻轻皱起,似乎在回想:"好像是,刀,枪,剑,弓弦跟什么来着?唔..."
"锤."少女说道:"五把神兵,由五个人持有,赋予持有者堪比魔力的力量,并且给予追随者真龙力,拥有了真龙力,就拥有了与骑士抗衡的手段."艾莉娜的语气低沉,她伸手轻轻推了推桌子上被布条包裹住的物事:
"这,就是传说中的五把龙的武器之一,【穿心枪】盖博尔格."
原本男人还在好奇地看着少女推过来的东西,之前看到的时候托卡就隐隐可以猜出这里面包着的应该是一把长枪了,毕竟曾经是武人,通过被布条包裹的长度与形状,他大概也能看出来一点,只是刚才他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对这个女人估计错误,也许这女人并非是用一把枪的,运用双枪的骑士也比比皆是.
但是就在少女说出"盖博尔格"这四个字的时候,男人似乎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的身体夸张地后仰,原本放在桌上的手也飞快地收了回去,仿佛在躲避什么修罗恶煞,男人无比惊骇地看着少女:"喂喂,你这年纪轻轻的,撒谎可不好啊."
"我没有撒谎."艾莉娜脸色平静,她始终紧紧盯着男人的双眼:"这就是穿心枪,百年前五英雄的武器,它的主人死了一百年了,而现在,它被我持有."
"你做出了很逼真的演技,但是你的眼睛告诉你,你其实并没有那么紧张."
托卡轻哼一声,他用屁股推着椅子后退,直到距离那个木桌有一米之远才摆着手很厌恶地说道:"小妞儿,这种玩笑可开不得,要是被圣堂骑士听到了,可要连我都遭殃啊,托卡大爷才不想再去坐一次牢."
"革命还没有结束."艾莉娜平静地道:"我今年十八岁,七年前我从奥古斯丁公国出发,一路走到了柯里昂公国,旅途中我见到了同样持有五英雄武器的人,现在的法利尔大陆各处,革命军已经重新召集,而我的任务,就是将其他的武器持有者找到,并且尽量寻找穿心枪的追随者."
"你是个浪人,应该也走过了不少的地方,这个世界是错误的,而为了纠正这个错误,我们革命军才得以存在,五英雄的火永远不会熄灭,这个世界不需要神,同为人族,不应该有等级之分,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追随者,加入我革命军一列之中."
"你是个疯婆娘吧?"托卡突然将手中的酒杯掷出,他"呸"了一声:"革命军革命军的,还真当有那么一回事,五英雄已经死了,他们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你你你别说了,我托卡大爷倒了八辈子大霉听到了这些事,你可别害老子."
"你的手很干练,而且也一直佩戴着你的刀,你杀过不少的人,可能也是因为杀人所以才会被剥夺了姓氏,从一个拥有魔力的人沦落到如今地步."艾莉娜轻声道:"这个年代拥有魔力就拥有一切,但你却因为杀人而获刑,按照你会拥有烙印这一点来看,你犯下的罪并不小,而且还是需要被关入序列第一的天狱的大罪,一个拥有魔力的人,犯下了杀人的大罪,是什么促使你杀那么多人?"
"托卡先生,你跟我们志向相同,加入革命军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什么有的没的,老子杀人是因为乐意,杀的都是平民."托卡冷笑一声:"你还真是蠢啊,见到初次见面的人都敢说出这样的大话,特意从奥古斯丁旅行这么远送死么?可惜了那张脸."
男人骂骂咧咧地站起身就要离去,仿佛艾莉娜是瘟疫一般.
"托卡先生,你要辜负你自己的刀么."艾莉娜始终平静,她一直看着托卡的眼睛,仿佛能看到男人心底去:"你似乎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就是因为要寻找那样东西你才一直把刀带在身边,我接下来还要去很多地方,也许那些地方会有你寻找着的东西."
"你这小妞很烦啊."托卡一脚将刚才坐着的椅子踢开,他突然伸手按住腰间的刀柄:"我又不认识你,你干嘛要来害老子,革命军?还有人嫌命长的跑去干这事?我托卡大爷心地好,不会找骑士告发你,你立刻给我离开这地儿,别给老子惹麻烦上身."
"而且老子要找什么东西关你屁事,要找我自然会自己去找,用不着你这小毛孩帮我."托卡从鼻子中重重喷出一口气,转过身向里屋走去,他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连桌子上的酒壶都不管了.
"我只在这儿停留一晚时间."艾莉娜在他身后说着,声音不大,但却清楚传入了托卡耳中:"而且托卡先生你所说的麻烦,也很快就要降临到这个村子头上了."
托卡即将走入里屋的身影突然顿住,他缓缓回过头,原本扭曲的表情从他脸上消失,男人紧皱着眉头,低声道:"什么麻烦?"
"我们革命军也有自己的情报网,有些贵族也在私底下支持着我们的活动."艾莉娜缓缓拿起桌上的物事,重新将其背到后背,她站起身来,一手扶着桌子:"在我来到柯里昂公国的时候,收到了有关于法利尔神教圣堂骑士团传教的消息,柯里昂公国所属的圣堂骑士团将会在境内搜索下等之人,充当教团奴隶."
下等之人,在法利尔大陆意味着无魔力之人,也就是很大一部分的平民,没有魔力,又没有具有魔力的亲属存在,其社会地位低下,在法利尔教国不会被当作公民对待,一般这种状况只存在于大城市里,教团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比如这个处于偏远平原中的小村落.
"这个小村落一直自给自足,就算平日有商人骑士路过也不会破坏这份安稳,但是今后神教会在这儿建立驿站,作为通行检查之用,神教要扩大他们的统治范围,而这也需要大量的平民奴隶,这个村落中的人,都会被强行征集."艾莉娜轻声说着:"革命军已经有很多人出发,拯救教国境内那些还未被纳入神教统治范围的小村落."
"作为神教奴隶的生活,托卡先生应该也亲眼目睹过."
"你不是个旅者么?"托卡没有回头,男人的声音低沉下来:"一个旅人,为什么还要管这么多事."
"我是旅者,但是我也持有着穿心枪,我们革命军有自己的通讯方法,在我的旅途中,如果经过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不会坐守旁观."艾莉娜轻声道:"托卡先生,你应该曾经是个强大的武士,并且我能看出你拥有着跟我们革命军一样的志向,我们需要你的力量,如果你的刀还愿意为平民拔出的话."
"你只会在这里待一晚,就是说明天,教团骑士就会来到这里."托卡背对着艾莉娜,少女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只是男人依旧保持着要进屋的动作,也没有因听到这些消息而惊慌的意思.
"是的,预计会跟我从不同方向到达,我今晚会亲自找这个村落的村长说明劝导他加入我们革命军,会来临的骑士应该在十五人左右,为首的是四级骑士,而明天我则会在这里迎击他们,并且将他们全歼在在这里,当然如果托卡先生愿意帮助我的话那自然是如虎添翼."
"说什么鬼话."托卡突然冷笑一声,他背对着艾莉娜摆了摆手:"我可不信你这小丫头的胡话,说到底现在还有没有革命军我都不相信,教团没必要在这些地方修建驿站,而且还用动用骑士的力量去抓捕奴隶,这种事毫无意义,没有油水的事连我都不肯干,更何况教团."
"那我们打个赌吧."艾莉娜突然道.
"嗯?"托卡侧了侧身,却并没有完全回头去看艾莉娜.
"打赌,就赌我所说之事的属实,明天教团骑士会来临到这个小村落,这里的人会被强行征集,如果我所说的是真的,就请托卡先生加入革命军,从此跟随我一同旅行."少女金瞳中散发出夺目的精光,她伸出手,对着托卡.
托卡突然转过身,男人脸上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两人隔着几米站立,一人伸出手,另一人却双手抱在胸前:"你真要跟我赌?"
"是的,我的旅途也需要一个同伴,一个人旅行了七年,难免也会有些寂寞."艾莉娜依旧举着手,平静地道.
托卡大笑一声,快步走到艾莉娜面前,伸出手跟少女握到一起,男人摇着头,脸上渐渐出现猥琐的表情:"那要是你输了,我要看看你面巾下的样子."
托卡只是握了一下,立刻就松开了手,男人哼哼笑着,一把抄起桌上的酒壶,转身再度向里屋走去,这一次他没有回头,只有他充满笑意的声音久久回荡:"反正第一次见面的人说的话,我是绝对不信的,小丫头,好好当你的旅人,不要异想天开了,跟教国作对没有好处."
末了还补上一句:"啊,不愧是少女的柔荑,啧啧啧又软又滑,托卡老爷怎么说都是赚到了."
艾莉娜依旧站在原地,黄昏已经临近,斜照而来的黄昏之光照射在她身上,女孩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在黄昏之光的映照下,少女的脸似乎映出了几分潮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