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腹心事怎么也睡不着。折腾了半天,最终还是起身下床。本想找个火折子把屋子里的灯火点亮,可摸索了半天并没有找到,难道这个年代的人不用火折?!
这时,我无意中碰到了房间香台上的香炉。
猛然间,洛樱阁与燕王妃交谈的全部记忆,在一瞬间重新涌入我的大脑。我闭上眼睛,将整个人置身于记忆的碎片中。当时的场景,一幕一幕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拨开众多无关的记忆,我停留在刚进洛樱阁的时候……
那时候,我正在喝茶。四周张望之际,我看到了入口处的香台,香炉里插着两支瑞脑香,香头刚刚点燃,静默地闪着微弱的红光,两缕青烟袅袅浮动。
随后,我退出了那段记忆,辗转寻找之后,我又冲进了另外一段画面——是茶壶打碎之后,我的目光重新停留在香炉上的瞬间。当时我没有觉得异样,然而现在,通过回忆,我发现原本插在香炉中的两支瑞脑香消失了,难道这么快就烧完了?还是原本就没有?还是……
我睁开眼睛,望着窗外燕京城漆黑的夜,思绪纷飞。无论如何,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燕王妃确然与我有过一番不同寻常的交谈,只是现在我并不能判定她的出现是否对我有利,或者只是利用我。
想来也可笑,我这样一个未及弱冠的毛头小子,在林楠只有当跟屁虫的份,跑到了明朝却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燕王朱棣礼遇,更有与燕王妃的“肌肤之触”,当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个年纪在古代也算是个大人了,毕竟这个时候的人成熟早,寿命短。
唉,人的成长乃至衰老,似乎不需要经过时间的磨练,只不过在人生的某个转折点,遇到一件足以震慑心魄的事情之后,它就在那一瞬间突然完成了这个过程。
我已经到了明朝,这一路的艰险,以及亲友的离散,早就将我逼上一条通向黑暗与绝境的无尽断崖。悬崖边上,除了纵身一跃,别无选择。
而且跟着我跃下去的恐怕不只我一个人,还有菁菁、陶长卿,或许还有未明、三宝,以及大白狗沈森……无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连个能够商量的人都没有。
这段时日,听闻陶长卿成了朱棣的老师,和三宝一起常伴朱棣左右。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森又不知颠到哪里去了,一连几日不见踪影。
菁菁还小,看她跟燕王妃那么亲热的样子,我更不能轻易地与她谈过多有关王妃的事。而那未明,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他一早就与燕王妃串联了起来。顿时,一种“茕茕独立,形影相吊”的凄惨之感袭上心头。
看来,一切的归结点都落在了燕王妃这个不寻常的女子身上,必须找个机会再和她好好谈一谈,至少探得其口风之一二。
可是接下来一连好几天,我都没有寻到觐见燕王妃的机会。有几次登门,还被未明挡在了外面,说什么菁菁陪着燕王妃去五台山礼佛了。我一听就蒙了,五台山远在山西,在这个年代从北京到山西没有十天半个月别想回来,这小子是不是在蒙我……去那么远的地方,菁菁至少会跟我打个招呼,难不成还为我之前跟陆施蕙的事而动怒?!
唉,女人啊,女人……
时间就在无尽的等待中过了一日又一日。
某天夜里,在黑暗中,我将屋子的门打开,坐在门槛上,望着前方这个偌大的庭院。空中云层稀薄,穿透的月光如同锋芒般撒向地面,少有见到这般犀利的月亮。
这时我无意间发现,门槛下的漆黑台阶里游动着忽明忽暗的光缕,像是活在地面下发着光的鱼。我左右摆头,那些光缕也随着我而动,当我停下,光缕也就不动了。
我心中暗叫诡异,直到我静下来,定睛一看才发现其中的奥妙。原来这方石阶都是用黑色大理石所铺制的,为了防滑,大理石表面被打磨成细腻的糙面,同时刻着许多沟槽。更为奇特的是,这些沟槽内部竟然都光滑锃亮,无怪乎能够反射月光,而我左右摇动,光的反射角度随之改变,便造成了月光在地面上游动一般的画面。
初冬夜,房门前梁上挂着的灯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佣人点亮。蜡烛在红皮纸长条形灯笼里透着暖暖的光,身旁的空气却冰凉依旧。我愣愣地瞅着石阶上的平台出神,嘴巴里呼出的热气冲上眼眸,视线变得一会清晰一会模糊。
瞅着瞅着,我眼前的大理石平台似乎又产生了异样,像是水滴滴入湖面之后,晕开的阵阵涟漪。可眼前这地板分明是如假包换的大理石啊。一定是我眼花了,我揉了揉眼睛,再凝神一看,大理石地板没有任何异样,漆黑冰凉。
果然是眼花了。
然而没过几秒,黑色大理石平台上,又一次出现了涟漪,这次竟然还真的能听到空洞、飘灵的滴水声!我赶忙起身,后退了几步,脊背撞得房间木门吱呀作响,即便如此,地上那一滩涟漪并未消散,而是一层一层的晕染开来。
此时,月光投射在波动的大理石面上,显得越发诡异。
在这戒备森严的燕王府里,出现刺客虽说不是不可能,但是毕竟占少数。况且,在我有限的认知里,刺客不都是身着夜行衣,飞檐走壁的吗?这眼前的场景,石板竟然能像水一样出现涟漪,这算什么?难不成不是刺客,而是……妖怪?!
“阿吉……沈大叔?是你吗?别闹了,怪吓人的!”我冲着那翻涌的涟漪喊道。
没有回应。
我从地上踢了一格小石子进去,涟漪的中心,抖然间翻涌起黑色的泉水。一个人影从泉眼的中心从下而上地浮现出来,那人身穿漆黑的袍子,头带兜帽,风吹得黑袍猎猎作响,阴暗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我不会傻到这时候还站在原地问他一句你是谁。在那人还没从漩涡中彻底钻出来之前,我调转身冲进屋子,重重的关上房门。
我眯着眼睛,按捺着胸腔里狂烈跳动的心脏,透过门缝向外望出去——黑袍人不见了,连大理石都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你在找我?”一句平平的问候,寒气逼人地在耳畔响起。
“嗡”的一声,我的脑子瞬间被这一句问候给炸开了,于是我猛地转身,站在我面前的正是方才门外那个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黑袍人。
“你,到底是人是鬼?是怎么进来的?”
黑袍冷哼了一声,指了指洞开的窗子。
好吧,这一刻我承认自己犯了猪一样的错误。
“怎么,才多久不见,你便不记得我了?”
沙哑的声音,听上去怪异的腔调,这人似乎有些印象。
我既紧张又疑惑,那人带着兜帽,他的脸隐藏在帽檐的阴影里,看不清相貌,然而他的声音却是在哪里听过。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脑子里明明存在的东西,就是突然之间记不真切,让人抓耳挠腮的难受。
然而他接下来的举动,使我更为震惊。
这男人突然一甩袖子,宽大的袖口伸出双指,直指地面。尖锐的蜂鸣撕扯着我的耳朵,这声音被拉得又细又长,像是要刺穿耳膜一般。接着闪烁的电光出现在他的两指之间,没有规则地来回游走。
这招数是……
此时浑身的血液开始逆流似得,脑子一阵晕眩。
“不可能,你不是已经……”我话还没有说出口,他便猛地抬起手,那两根被电光包裹的手指如同一把利剑,毫不留情地向我刺来。
这一刻,耳畔的啸叫声如同蜂鸣声一样被拉长,我木然而惊恐地瞪着向我扑来的人,浑身却是动弹不得。
他指尖的闪电开始凝聚成一道尖锐的电光。我的瞳孔瞬间收紧,电光晃得刺眼,脑袋晕眩得只想呕吐,这一刻我就是想闭上眼睛都不得。
电光火石间,“呲”的一声,尖锐的蜂鸣声消失了。我睁开眼睛才发现,此人并没有用电光刺穿我的头颅,而是指尖一偏,刺向了身后的朱红木门,那色泽鲜红的门沿上留下了一个被烧得焦黑的洞,只有两根手指这么宽。
我听那人冷笑一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哐嘡”一声巨响,西边侧屋的木窗被轰然炸开,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我眼前一闪而过向我面前的黑袍扑去。
白影迅闪,黑影疾风。
在惨淡的月光的映照下,空中一道白光一道黑影紧紧缠斗在一起,显得分外诡异。
片刻之后,听得一声闷响,白影、黑影骤然分开。黑影早已无声无息地飘到白影扑不到的地方。白影一击不中,立刻回身朝我扑来。
在我还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一头只巨大而雪白的苍狼已然虎踞龙盘似的守在我的面前。
璀璨如同琉璃般的眼睛,闪烁着莹莹蓝色光芒的犄角。
没错就是它!
它四肢张开撑地,狼头低垂,对着那个兜帽男人露出獠牙,一副严正以待,随时准备攻击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