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里人多的紧,闹嚷嚷的,哭的嚎的劝的瞧的,只恐没把菜市口给抬了进府较劲儿。东贞伏在地上已经没声了,寻常生龙活虎的,等到要紧的关头谁能顾得了谁?水榭里十好几口眼巴巴地瞧,窃窃私语,拿钝刀子磨肉似的。
今儿这塘子是非下不可了,姑奶奶正挨着美人靠掩了心口哭的不过缓劲儿,再没点眼力见,不等牙婆来就得交代在这,明天是晴是阴得自己挣命来看。卿妆垂着眼看身上这条松柏绿的百裥裙,还绣着萱桂,一会就得进水里泡着,怪可惜的。
她起身福礼才提了方才那盏灯笼去寻玉苓丢蜻蜓眼的地儿,身后一溜眼神如芒在背,这会谁也没功夫哭闹议论,都抻长了颈子瞧她是不是真的敢往水里下。
回廊不远,拐了两拐也就到了。
卿妆举高灯笼往下照亮,水面上存了几支新落的红梅,随水漾漾,撞到石基边围着的嶙峋怪石上,正给指了条容她借势的路。
要说不害怕那是哄人,灯笼被她拿的摇晃,一阵风过来吹得牙直打颤,这天儿躲屋里围炉都不满足,更何况下水。郑婆和顺荣家的恨不得她死在池子里头,借副水靠是甭想,徒手捞罢。
卿妆拆簪子编头发,整理的利索点,又原地搓热了手脚踩着围栏站到怪石上,寻着个趁手的地儿将灯笼别住,再看水面上一圈暖又小的光晕又退缩了。还没下呢,就觉得透心凉,这一会落水里耗上一刻半刻的还不成了冻鱼,捞上来都是直挺挺的。
她挫着牙眯眼往水榭瞅,有个慈悲地开口叫拦拦的也成,结果全劝掖着手看热闹,站着跟尊尊石佛像似的。卿妆犹豫了挺久,这么进退不得的犹豫也成样,最后眼一闭捏紧鼻子跳了下去。
本来心里就怕得很,等真泡进水里手脚都木了,像被崇山峻岭压住的石猴子,翻不了身,任由池水四面八方往身子里灌;她统共就那么大点个,哪能承受的了一池子的力量,先头寻好的方向都不算数了,生死由天,昏头昏脑的直往石头上磕。
池子里的鱼被她惊得四散奔逃,还有慌不择路的缠进她头发里扯住,头皮发疼,有了神智才擦着石块挤过去,堪堪捡条命回来。
等真缓过劲心口像闷了铁块子,她只觉自个儿不成了,临坠下去前拼死攒口气挣扎着从水面探出头,再攀到石上的积雪都觉着趁手的暖。
卿妆深吸了两口,觉着一弯残月从朦胧到清晰才明白尚是活着喘气的,可这么耗时辰也不是事儿,自我摧残总比落别人手里强。想明白了再入水也不委屈,能沉下心思好好踅摸那金贵的蜻蜓眼。
要说没逢上好年景,时运可不济到家了,碰上玉苓这么个能使坏的,两个蜻蜓眼没一个好捞。等好容易摸着个,卿妆都已经不大清醒了,站在回廊上浑身抖筛子下雨,瞧天边月刚才一个现在成了俩,再回忆怎么上的岸连个印象都没有。
这下成了冻断的麦根子,乘风打飘往水榭挪,好容易站到光亮处,约莫落拓的模样太吓人,水榭里一通尖叫。
震耳欲聋的喧闹里不知谁嚷了嗓,“快去拿干净衣裳和褥子将人裹了,都跟死人似的?”
眼前来来去去乱哄哄的跑马,喷嚏给她冲到头眼昏花,谁来扶的她不明白,只瞧着人张嘴瞪眼,越发只觉得浑身滚热。心里头拱着的团火越烧越旺,得哪哪燎着,手里攥的蜻蜓眼像新出炉膛的山芋烫的扎手。
她捱不过,一撒手珠子滚了,人也倒了。
水榭上这下更乱,和氏领人来时险些被个惊惶的丫头撞水里去,她扭手将人摁住掐到了崔媞面前。这会崔媞哭够了,望着横在水榭里湿淋淋的人发傻,和氏行礼,“给姑奶奶姨奶奶请安了。”
盛姨娘是见人往后藏,边上又坐着个不成事的,纪姨娘瞧见了只得上来招呼,“哟,天寒地冻的,和嬷嬷怎么来了,快请坐。”
和氏又笑,“谢姨奶奶,我是拿人来的,卿妆先头进府没受调理就给了姑奶奶院里,没的冒犯。今儿动静我听着,按府里的规矩得要先打二十再关上七八日,这会得将人带走,就不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