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不懂为何当政者总是管理人口、强调耕种,现在才开始想象书中饿殍遍地的场景,一切都是真的。
这时,萧琴看高韶诚,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以树棍画地。他恢复了之前的死气沉沉,看起来依旧孱弱到不能替她挡那一下。“阿诚。”萧琴试探性地叫了叫,回应她的只有泥土摩擦的声音。
萧琴上前两步坐到高韶诚一旁,看他做什么。高韶诚猛地警惕地看向她,动作俨然中断。地上只有八个大字,“独善其身,兼济天下。”
“你若是见到我的父母,一定投缘。”萧琴笑了笑,第一次感觉连笑都累,转而打起精神,“你姐姐身手不俗,你们绝非等闲,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你们这么小就敢走这么远,像我,连我们郡都没出过。”
高韶诚并不搭理萧琴,她继续说道,“我父母都是大夫,专门替人治病……”这时看到高韶诚突然投来的目光,她意识到说错了,连忙接上,“我们是丹武怡家镇窦村的。听说郡里有神医,父母便来请教医术,不巧正逢烈光寺遭厄,连带我们成了恶人,如今下落不明。”
高韶诚目光再一次暗淡下去,或许许久没有同龄人同他说话,他也慢慢开口,“我家世代仕宦,可到父亲这里,怎么都不愿入仕。圣上责难,一家入狱。祖父年迈,受不得牢房艰苦,半年就去世了,那时我刚两岁。
后来,听闻赵相上谏,我们才重返府宅。父母遣散一众奴仆,卖了老宅,在郡里边缘购置一处房产,耕读为生。一月前,不知朝中哪家发难,我们一家再度上榜。”
“这样说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了,”萧琴努力找话题掩饰刚才的谎言,语速不由加快,“你姐都那么厉害,谁还能拿你父母怎样?”
高韶诚忽然想到什么,话题戛然而止,再度安静下来。萧琴抿抿嘴,心里懊悔,哪壶不开提哪壶,自然是官兵了。坐了一会儿之后,她开始想另一件事,晚上吃什么。
不知又走了多远,反复观察高韶诚,萧琴才敢开口,“你们怎么有的包子啊?”心里嘀咕,你姐神通广大,可咱两岂不得饿瘪。
“买来的。”高韶诚有气无力地回答,依旧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钱呢?”萧琴两眼放光。“姐身上。”萧琴心头一沉,不再说话,而是思考如何应对。
看着身边病殃殃的人,萧琴自动将自己划为头子,决心进城就将自己的项链当了,毕竟,娘亲只是怕别人看到自己戴着项链。
等到第二天高韶诚从身上取出包子,一个已经压扁并且还硬邦邦的包子,萧琴内心欣喜,二人迅速席卷。想到高韶诚虽然不爱说话,但他绝对是好人,萧琴更加笃定当项链的决心。
站在当铺门口,萧琴在门口摸摸仇坠,一瞬间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没有父母,她举步维艰,她需要快快长大。高韶诚在一旁看到了她愣怔,才注意她的动作,他走路缓缓,右手却迅速握紧萧琴的仇坠。
萧琴感觉到突然的冷意,松手放开,只见高韶诚目光有神,说话字字清晰,“不可。我们沿途可以摘果子充饥,眼下时局已乱,即便这仇坠价值连城,当起来未必值得几个包子。尤其,别被恶人看见,惹来杀身之祸。”
萧琴稍作考虑。自觉有理,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看这边,连忙放回原位。只是一点疑惑,一路上多有食不果腹之人,真还会剩下果子?二人继续前进,丝毫没有发现身后跑开的小孩。
不断的行走,肚子已经失去了感觉,双腿也开始发抖,萧琴抹了抹头上的汗,回头瞄了瞄高韶诚,看他更是吃不消。本就瘦弱,此时走路又是摇摇晃晃的,很像一个不倒翁。萧琴立定在河边,长呼一口气,“我不行咯,要歇歇。”
高韶诚抓住水壶,扶着地坐下,身形还是虚晃了一下。高韶诚卖力地拔壶盖,壶盖却像长在上面一般,怎的都不出来。萧琴见状,上前一看,是个旋转壶盖,她不由大笑,夺过水壶,轻轻旋开,自己坐在高韶诚身旁,打满水。
高韶诚只是默默看着,毫无反应。萧琴停住了笑声,“你不会连水都没打过吧?”高韶诚认真地看她,“确实没有。”“那抢包子不会是你第一次打架吧。”萧琴大惊。高韶诚思考,“是。之前在家里只是看书习武,其他从来不做。可如今的身子没有力气,什么动作都摆不了。这次出行,更是时常昏迷。”
他心底充满无助,他知道得了绝症会死,而死会使他再不能见到父母、练武练到满身是汗、熬夜看书。他从小便不能随便出门,见得最多的陌生人就是大夫,连同龄的朋友都没有。他不想死。
他一路上见了形形的人,可都是一闪而过,萧琴看起来和自己岁数差不多,却和自己大不一样。她身体健康,爱说话,还有丰富的表情,更有力气表达自己,这一切都很纯粹。之前见过的表情不过是一幅幅图片罢了,没有过去。当衣着破烂的大人抱着孩子哭,对面的大人来来回回数着三个铜板,他就知道,父亲会舍掉孩子,用铜板买几个大饼,剩下满足的笑。
他拦住她,不想她因为一个包子受伤,结果她竟然只是因为气不过恃强凌弱。前一秒她会炫耀,后一秒会考虑旁人感受,和他见过的大人都不同。
萧琴不曾想过高韶诚竟然自幼绝症,连游戏都没有玩过。“我们已经一起走过这么远的路,还一起对抗过坏蛋,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喏,虽然你得了寒疾,但我以后一定找到药材,治好你。”
高韶诚目光一亮,心里暖暖,“好朋友。”他又隐隐觉得哪里奇怪,眼神一闪,“药材?”“北花东虫西兽血,三两碗饮,辅之以医者便可以痊愈。”萧琴摇头晃脑,回想着医书上的内容,“说得可对?”
“不知,你从哪里知道的?”高韶诚眼里满是希望,看到萧琴反倒不自在了。“当初我在烈光寺,见涂钦大夫的一本书上刚好写着,我过目不忘,自然知道。”萧琴说谎还是会脸红,但刚刚累出的红晕尚未消失,并没有什么异样。
高韶诚低头,抬起头是坚定的眼神,“日后千万不要再提你与烈光寺一家的事情,你的父母尚且牵连定罪,你不能枉送性命。谢谢你,我这一趟不算白来。”“那当然要谢,以后你要请我吃糖葫芦、饺子、烧雏鸡儿、烧子鹅、什锦巩盘……”萧琴现在脑子里尽是母亲做过的美食。
高韶诚靠近她坐着,“你真暖和。”“以后就叫你阿诚了,我小名叫小琴,”萧琴抱住他,“你也不算太冷吗。”确实,两人体温不断上升,最后高韶诚竟然感觉到热,头上冒出密密的汗,二人互相蹭汗,直到二人被围,才发现危险。
一堆人和二人身高差不多,身上衣着明显破烂,各个眼睛瞪大,手中拿着木棍,看起来不安好心。高韶诚静静打量周围,与萧琴并排站着,萧琴看着四周,等待高韶诚动作。
来人最高的孩子抬起木棍,指着萧琴叫到,“留下刚刚的项链,我们放你们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有,再说,就算有凭什么给你们。”萧琴也瞪大眼睛。高韶诚忽然一笑,“我们没有项链,你们有这时间,不如想想去哪里寻些吃食。”
对话不断继续,不断试探对方,直到一个孩子耐不住性子,直接上手去夺,高渊一个前空翻,将他踢倒在地,鼻头流血。几个孩子只得悻悻离开。
还没来得及开心,身后传来嬉笑之声,“你们两个小鬼,不好好跟在父母身边,很容易出事的。”一个和蔼的大妈忽然走进他们。“他们在那边打水,一会儿就过来。”萧琴随手指了指远方男女,天真的笑着,大妈笑笑离开。
一个彪形大汉突然出现,一把将她抱起,“孩子撒谎可不好啊。”身后传来大妈声音。萧琴用力挣扎,大吼“当心我爹娘找你麻烦。”高韶诚一个飞踢,大汉只是嗯一声,并没撒手。不远处走来一人,直接箍紧高韶诚。
“儿啊,你姐姐得养活家里啊。”妇人突然一副哀怨之态,扯着嗓子号着,“兵荒马乱的,这不得养你奶奶嘛。”
周围本就漠然的路人见多了这种情形,无人问津。大汉向萧琴嘴中硬塞了一粒药丸,随后萧琴便不省人事,眼中留下最后一幕便是阿诚不断后踢……
囚车颠簸,浑身酸疼的萧琴睁开眼睛。“你醒了,这是吕高的囚车,关押着街上捡来的孩子,不知赶往何处。”高韶诚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们两小孩安静点。”囚车外官兵敲敲囚车,话音一出,原本隐隐的啜泣声反而吵闹起来。
萧琴摇摇昏沉的脑袋,向四周环视。只见囚车上有五女一男,而后面那囚车则全是男孩,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都表情惊恐,着装凌乱。看到身旁阿诚黑青的脸,萧琴很是害怕,却强做镇定,平日惹祸以后,这种样子会让别人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