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好一阵紧张,周逸之才逐渐呼吸顺畅,脸色从惨白慢慢地泛红。从沙发上做起来,不好意思地向陆宏一家人致歉。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发病,时间将近十分钟,比前阵子延长一倍,发病频率也提高了不止一倍。这预示着病情开始急剧恶化,后果很难设想。
时间不大,陆家成和尼可拉斯先后来到,关切地询问发病情况。尼可拉斯提议周逸之立刻住院治疗,陆宏一家也觉得他的病情不容再耽搁,就连黄陈宽都觉得住医院比在家安全。
周逸之觉得这件事确实搞得大家紧张兮兮,只好答应跟尼可拉斯、陆家成一起去医院。两人在那里都有关系,尽快安排治疗才是正事。临走前周逸之让黄陈宽先去找到罗杰,告诉他因为发病取消约会,再回家挑选几件古玩送去高筱杰和周英家里。
就这样,周逸之到上海第三天晚上的八点钟,住进公济医院特别护理病房。尼可拉斯又为他做一遍基本检查,随后安排注射三分之一剂的*①,并守在他旁边时刻注意观察。担心周逸之不安,反复强调这是目前最直接有效的办法,陆家成和陆家瑜也认为尼可拉斯这么做没错。到深夜,黄陈宽也过去,四个人在医院陪周逸之一整夜,病情没有再发作。天亮时尼可拉斯长出一口气,这个方案不行就只能送周逸之去德国了。在他导师马科斯兼职的医院里,有着世界最先进的医疗设备,辅助呼吸机,超声波理疗机,都是对治疗心脏病最好的辅助设备。
住院的第二天上午九点,也就是注射过第一次*后整整十二个小时。尼可拉斯带周逸之做心电图,结果显示心率稳定在五十。这就说明药物刺激起了不小作用,他随即决定为周逸之注射第二次*,剂量是半支。注射过二十分钟,周逸之出现短暂的心跳加速,心口也阵阵疼痛,两三分钟后恢复正常。尼可拉斯为他测了血压,基本正常,摸脉搏也比早上强劲些。这才镇定地安慰大家,他刚才的不适只是身体机能自然反应。黄陈宽紧张的心逐渐放松,并让陆家兄妹暂时回家休息。陆家瑜让哥哥去休息,因为他今天下午还要上班,她则到外面为周逸之买粥,顺便给学校打电话请一天假。
尼可拉斯觉得这次治疗比想象中顺利,决定把这个过程和结果汇报给导师马科斯。就周逸之这样的情况,前天下午他已经和导师沟通过,导师也认为方案可行,之后他才大胆地向周逸之提出建议。而事实上对于这样的病情他们都是第一次接触,照常理先天性心脏畸轻度可以自愈,重度的很难活过五岁。所以周逸之的情况本身就是一个例外,对他们来说也是不小的挑战。
马科斯听了尼可拉斯的汇报,觉得他今天做的太急,至少要在同等剂量几十个小时后,确定没有不良反应再做下一步尝试。因为人体短时间内无法完全适应药理作用,刺激过度有可能让患者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住,建议他稳步地进行,再有不良反应要尽速把患者转移到德国。那边的设备更有利于实现突破,包括利用超声波机械作用促进血液循环,再退一步可以进行心脏扩张手术,以中国当时医疗条件根本达不到。
从早上十点打过针,到下午三点多,周逸之再没有感觉什么不舒服,除了在病房里无聊些其他跟平时没两样。他就有点坐不住了,跟黄陈宽商量赶紧去商丘县,明天上午的开业典礼他应该在场,否则交代不过去,要约见的那几个同行也得趁早。黄陈宽这回不敢出主意,甚至不敢附和。真怕因此出个好歹,周家大小几百号人还不把怨气撒给他?周逸之又看陆家瑜,她担心是担心却并没反对,只说要跟他们凑热闹。
正说着,尼可拉斯从外面进来,一听周逸之要出院当时就急了:“周先生,请不要拿生命开玩笑好吗?这时候你必须重视病情!”
“米斯塔施奈德,别激动,先请坐。”周逸之笑着拉尼可拉斯并肩坐在木沙发上,“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你扎的两针很有作用,我已经不犯病了。”
“周先生,病情目前没发作是因为药理作用。这才是治疗的开始,所以你必须坚持下去,配合我完成整个治疗的过程。等病情完全康复后你可以任意出入,到任何地方都可以。”尼可拉斯情绪有点大,周逸之的病对他是个至关重要的挑战,一旦成功这将成为医学史上的里程碑。
“配合,当然要配合!请尽管放心,我绝对会全力配合你。”周逸之说着话锋一转,“我只是暂时出去办点儿重要事情,明天这个时候就赶回来,不耽搁治疗。”
“你的状况不稳定,不能离开医院的范围,我必须时刻观察你的病情变化,晚上有可能还要用药。”尼可拉斯见周逸之的态度诚恳,没有逃避治疗的意思,语气逐渐地恢复。扭头看黄陈宽,“周先生,你的工作可以让黄先生做,接受治疗才是你最重要的事。”
“这件事对我对整个周家都非常重要,我必须亲自到场。要不然——你现在就提前打针吧,有陈宽和银环陪着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明天晚上之前赶回来。”周逸之坚持商丘之行有两个目的。其一是目前洋行是所有生意中最兴旺的,很有必要趁热再加把火。而去年民国政府把商丘定为河南省第二行政督察区,商丘的发展日益兴盛。而他作为总掌柜出席的原因很明显,说明他够重视,对于员工和竞争对手都有着很大意义,也好趁着这股劲头在周边增加分行。其次是他要见南京盐商罗玉泉、河南盐商杜诚、安徽盐商赵明哲、山东盐商顾清源,商谈合作事宜,谈成后联合公司将小具规模,还有希望开发莘县境内的岩盐。
“现在还不到注射时间,提前注射会让你送命!没有生命你要事业有什么用?”尼可拉斯立刻站了起来看着周逸之,刚刚平复的情绪再度被他激起,“你这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是对事业的不负责任,更是对医学——对关心你的人不负责任!”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几乎瞪圆了。说的也是正理,没有生命什么都会失去,关键他最倾心的医学突破也要付诸东流。
“你们不要吵,情绪激动更影响病情!逸之哥,求你听尼可拉斯的话,治病要紧。”陆家瑜赶忙过去劝,昨天下午他犯病的情形还清晰地在脑海里。
“没,我们没有吵,我们只是在沟通合理安排治疗时间。”周逸之温和地说,对治疗情况没什么异议,只是希望能兼顾生意。
“合理安排治疗时间是我的事情,你只需要配合。”尼可拉斯坚持原则,“配合,知道吗?周先生?”
周逸之无奈地笑了笑说:“请米斯塔施奈德不要激动,万事好商量嘛,我也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黄陈宽一直没说话,见周逸之计划失败了,就倒杯水拿给他。接着又倒一杯递给尼可拉斯,他接过杯子说声谢谢后做到沙发上,觉得做一件像样的事情真是不容易。
陆家瑜见大家都沉默了,房子里忽然变得很冷清。再看沙发两端,西边的尼可拉斯涨红的脸逐渐恢复白皙,东边周逸之的表情则写满心事。站了一会儿走过去坐在两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凑近尼可拉斯轻声说:“尼可拉斯,你可以陪我们一起去趟商丘吗?”
“家瑜小姐的意思是——让我跟着周先生他们办事情?”尼可拉斯看着陆家瑜,对她说话的语气与周逸之完全不同,“可是他的身体情况真的不——”
“所以你——咱们一起去才更好啊!陪伴逸之哥的同时,顺道带你看看中国的风土人情,不是挺好吗?”陆家瑜特别强调“咱们”。
听了这话,旁边的周逸之和窗边的黄陈宽都注视着这两人。尤其尼可拉斯的表情,因为商丘之行关系着周家盐行生意能否更好发展。
“那好吧,但是周先生要保证不出我的视线范围。”尼可拉斯看向周逸之,回答的却是陆家瑜的话,所以语气仍然很温和。
“这个当然没问题。”陆家瑜笑着扭头也看周逸之,“逸之哥,是吧?”
“当然。”周逸之笑呵呵地说,对这个转折很是满意,“陈宽,快,帮米斯塔施耐德拿必须用品。银环,你要给陆伯伯打个招呼吧?”
“嗯。”陆家瑜点头。
就这样,一场争执被陆家瑜化解开。周逸之可以继续办事情,尼可拉斯可以继续他的治疗计划,她则可以顺利地与喜欢的人光明正大出游。
太阳西斜的时候,陆家瑜从家里出来,手里提着个竹制手提箱,跟着黄陈宽上车。她知道这次去商丘不止一天那么快,因为从周逸之和黄陈宽的对话她听得出来。他们参加开业典礼只是部分事情,还要约见不同的客人谈生意。所以回家收拾几件衣服。跟二哥打过招呼匆匆出门,上车时看到父亲坐的公董局车子来到跟前了都没敢照面。
就在黄陈宽的车子缓缓驶去的同时,那辆车子停在陆家门口。陆宏下车后看了看离开的车子,挥手让送他的车子回去。又看着屋子门口的陆家循悠悠地说:“那是逸之的车子?他不在住院吗?”
“是银环和阿宽,他们要去商丘办事情。”陆家循说着转身向屋里面走。
“哦。”陆宏点点头也往里面走。猛然觉得有些不妥,眉头中间拧成一疙瘩,“银环跟阿宽去办事?这,一个姑娘家跟人去外地,孤男寡女的,这像什么话?这个银环,可真是的!”
“不是孤男寡女,逸之和施奈德也一起去。”陆家循已经走上楼梯,不在乎地说着。
“等等,阿循,你说逸之和洋医生也在?逸之的病什么情况?受得了舟车劳顿?”陆宏对周逸之还是很关心的,毕竟是他好朋友友周升平最注重的儿子。
陆家循在楼梯拐角稍微停顿,淡淡地说:“这些您还是不用担心啦,施奈德会照顾好他!”完了又继续上楼。
“嗯,要说也是。”陆宏再次点头,紧皱的眉头也慢慢的地散开。忽然觉得还是不对,“哎,银环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跟几个男人跑来跑去,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这孩子忒不懂事!”
“爸,你想太多了。银环只是跟逸之出去见见世面,学学经商。你不老担心衣钵难以延续?现在有了,反倒不踏实了?”陆家循说着径自上楼。
陆宏觉得二儿子说得有道理,喊赵三媳妇泡壶茶,坐在沙发上喝。脑子里却反反复复还是刚才的事情,总觉得有些不妥。担心尼可拉斯思想过于开放影响到女儿,又担心她喜欢上周逸之,就算喜欢上黄陈宽也不行,毕竟是下人,思来想去跟三个男人外出总是影响不好。
商丘县当时是河南东部的特大县,民国政府在河南省设的第二大行政区。同时也是豫、鲁、苏、皖四省交汇点,交通四通八达,自然资源丰富,是从古到今兵家必争之地。
中山大街贯穿南北,是整个县城最繁华街道。周家洋货行里就在南门里不远的中山大街路西,硕大的招牌连着十二间铺面,里面琳琅满目摆着各种洋货。大的如洋车、洋装、电器、钟摆、留声机,小到洋火、洋钉。由于周逸之进的都是英法货物,很受富商大户太太小姐们青睐,开业这天场面火爆。
开业典礼结束,周逸之几人到洋货行不远处一家客栈。打算休息一会吃午饭,然后到马牧集见杜诚。进房时间不大,洋货行的协理②郭雄来了。告诉周逸之中医找到了,就在距离商丘五百多里的聊城东关,有个晚清御医叫岳麻子,有起死回生的能耐。黄陈宽听完后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可是尼可拉斯满脸的不悦,陆家瑜也认为没那个必要。周逸之觉得尼可拉斯治疗的挺好,就告诉郭雄不用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办事情,早点确定合作好回上海公济医院接着治病。于是,黄陈宽让郭雄先忙别的,有需要再找他。
从马牧集杜家出来天已经大黑,周逸之仍然让黄陈宽往商丘县开,过去找个馆子吃一顿,好好休息一晚。他计划明早赶往安徽宿县,见完赵明哲直接奔聊城,顺利的话明晚见过顾清源再连夜赶赴南京,后天就能回到上海。周逸之对那几家盐商很有信心,因为今天杜诚的态度相当积极,不仅他本人能拿出五百万投入新公司,还能说服他表姐夫孟富贵入股,孟富贵垄断着整个川南的盐市。
尼可拉斯心情有点不爽,尽管一天一夜过去了,周逸之病情没有发作。注射两次三分之一剂*,也没出现昨天早上的不适。但他们一直在办事情,陆家瑜说过的一起游玩根本没实现,而且听周逸之的安排情况压根儿没机会,唯一值得安慰的只有他病情稳定。
与三个男人相比较,陆家瑜的状态是最好的。这趟出来她确实长了不少见识,周逸之的儒雅睿智,尼可拉斯对事情的专注和坚持,黄陈宽矫捷的身手诚恳的态度,无不让她对人生充满希望。在商丘县的一天,看到不少风土人情,中山大街繁华的商业圈,人们对洋货的好奇,不知不觉中对经商产生浓厚的兴趣。
宿县的赵明哲是个老奸巨猾,表面上对周逸之的提议大加赞赏,谈到具体投入却说等顾、罗两人表过态再决定,但肯定算一份。结束后坚持要请几人吃午饭,处于盛情难却他们同意了,在县城唯一的大饭馆“状元楼”吃地方菜。那年头全国都不稳定,除了北平、上海、南京等几个一线城市,都没有什么好吃好喝。这里的绿豆丸子和牛肉却相当不错,尤其对尼可拉斯这样的老外,就连分不出材料的撒③汤都觉得特别有趣。
从宿县到聊城这段距离足有八百多里,加上路也不好走,到西关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就在他们要在西关一家“孟家客栈”投宿时,周逸之的病犯了。瞬间疼的额头冒汗,显然和以前每次犯病不一样。尼可拉斯无奈之下只好再为他注射吗啡止痛。注射完周逸之刚下车,忽然又是一阵剧痛,疼的他“啊”的一声栽倒在地。黄陈宽和陆家瑜再叫也没反应,掐人中,按虎口,揉搓前心,都无济于事。
尼可拉斯也急坏了,赶忙帮着把周逸之台上车,用听诊器听心跳,用手电看瞳孔。心忽悠一下来个透心凉,心跳三十八,瞳孔也明显放大,这说明他的受刺激过于严重,心脏超负荷运作才引起急性休克。
“混蛋!都是你!都是你的混蛋疗程把大少爷害成这样!”黄陈宽一摸周逸之的脉搏也吓的不得了,随即想到是尼可拉斯不久前那一针,前天上午那一次已经表现出不妥,而大家都没引起注意。气的他脑子一乱从夹克里面逃出手枪顶在尼可拉斯后脑,“要救不活大少爷,你就陪葬!”
注:①*,有显著的中枢兴奋作用。②一种职务,相当于经理助理。③sa的同音字,康熙字典里是由月天久组成的字,指肉汤、肉杂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