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如纪妤童所想,每途经一座城镇,便会有当地官员及百姓山呼千岁俯首叩拜,不到半月,北疆王龙章凤姿体恤民情低调之名便传遍了大半个天昭国,远远跪送他的车架离开的百姓将他形容得如天神下凡,道是百姓与天昭的保护神。
还未能见到王架的百姓则沐浴熏香翘首以盼,只盼得见那天神一般的北疆王能纡尊来到自己生活的土地,盼得他的威严霸气能保得家乡平安,能震得一切魑魅魍魉不敢侵犯。
这一路纪妤童虽仍与他同榻而眠,也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躁动,但幸在他未再真正意义上对她做什么。她也尽量稳着情绪保持着二人间脆弱的平衡,但随着他看她的目光却愈发深暗,她知道,他不会委屈自己太久。
他如今的纵容,不过都是愿意依着她,走那么一个名正言顺的过场。随着车架距离南州府越来越近,他的目光便更加莫测,她的心里也越发焦灼。
且这一路他每日里除了早晚骑马行一阵外,便就一直待在马车里,路上既不曾遇到意外,也不曾听到他有什么公务,悠闲得简直如一富贵闲人,而非一拥有颠覆朝纲之能的王爷。不,或他只是不让自己知道罢了。
而这些黑衣侍卫个个都好似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般,连着骑马多日,竟未流露出丝毫疲惫之色。
这期间她不是没有观察留意,尤其是他们停在一些喧嚣繁华的城镇时,她都会提出要上街一逛去散散心。他倒是同意了,却是将黑贝与她的背包留下,又命了二婢与靳五并两名靳宁卫陪同。
她知道跟着自己的人远不止明面上这几人,因为她注意到自己空手而归不久,便会有身穿黑衣的侍卫无声无息的返回车队。她虽体质比这时代弱不禁风的女子强上许多,可她孤身一人,而对方人数数十,她又如何是这些身经百战武艺在身的侍卫的对手?
路途中,她见了风景秀丽的地方想要下去赏游,他便也无有不可。也不似在城镇中那般只派人跟着她,而是亲自携她赏这大好山河。未发现可乘之机不说,还反被人在旷野花林占尽了便宜。
她隐隐的迫切焦虑,缪靳自是看在眼里,且越是离南州越近,他便越是想起半年前他是如何情动,又如何殇灭的一幕。也就越明白她是如何抗拒自己,便是连身子都给了自己却仍不情愿待在自己身边的事实。
晦暗的鹰眸落在窗边坐着望着窗外的女子身上时,倏地闪过强烈的掠夺和厉色。便是她不情愿又如何,只要是他想要的,必是要紧紧掌控在手中,果实的丰沛多汁他已然品尝难忘,便是过程曲折,亦不过是多了趣味。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挑战的快感,显而易见要远远大过于一帆风顺。
“这些时日你可是想清楚,想明白了?”
纪妤童愣了下,旋即便反应过来他所言何意。她如今犹如困兽,又心有牵挂,根本逃不了。可让她就此依附于他,以后数千个日日夜夜困囿于方寸之地,没有自我,没有尊严,每日要做的事便就是等着他的临幸垂怜,这样只要一想便令她几欲窒息的未来,她便打心底抗拒,更不可能屈服接受!
她也有想过改变自己对他的看法,若真无法拒绝,便不如试着去接受。虽她没有处子情节,可对于取走自己处女之身的第一个男人,没有哪个女人会浑不在意。
她也曾暗示自己,这个男人无疑是极为出色出众的,不论是身材,样貌,权势,都远非她从前见过的那些男人可比的。便是他性格强势霸道,但对于一个生长在男权至上,大男子主义盛行到极点的封建社会里的男人来说,严格意义上这甚至算不上缺点。
可没有哪一个受到过高等教育,生长在男女平等,奉行人身自由,思想自由,行为自由,心灵自由的现代女人来说,愿意被如同禁锢,仿若施舍般,被控制着自由,约束着言行待在一个男人身边,甚至还要面对他不计其数的女人,甚至有可能还会被同化。被生活,被环境同化,变得如同这封建社会里的女人一样,只知道争宠,只会想着依附男人,而完完全全丧失了自己!
每天她都要提醒自己不要去无限延伸还未发生,也有可能不会成为现实的未来来自我折磨。也幸而他还算男人不曾再真正完全的强迫了她,否则,如此日夜相处,不仅折磨肉体,亦更会自我摧残心灵。
她垂下眸子不知想了什么,整张脸沐浴在窗外照进来的光线中,朦朦胧胧,如梦似幻,美妙动人。
“我想清楚了。”
缪靳眸光一闪,定定地望着她莹透娇美的脸。片刻,他抬手抚上她的下颌轻轻抬起,这个过程,她是温顺的,没有一丝抵抗的,他知道这是他这些时日以来给她的习惯。
“哦?”
他凝着她,迫着她的小脸儿与他亲密对视,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表情的变化,亦不错过她明澈的眸中清可见底的念头。
“正如王爷所说,您给我考虑的时间,不过是让我认清现实,在您画好的圈子里去接受那个没有选择的选择。先前我以为我与王爷不过露水姻缘未来无期,便未与王爷阐明我心中真正所想。如今既事已至此,我无路可选,便只能明明白白告知王爷,我心中到底是如何作想的。”
虽她看似认命的话中带着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嘲讽,可缪靳却并未不悦,他反而有些兴味,又有些,期待。
“妤儿,但说无妨。”
纪妤童沉静黑亮的双眸不闪不避的与他对视,粉唇微翘,轻轻吐息:“我若嫁人,便只能为妻。且我之夫,终其一生,从身体,到灵魂,都只能有我一个女人。”
她看着他难得愕然的眼睛,笑意更深,头一次主动凑近了他:“王爷,若您能做到,我亦便以同等的情意来回报,心甘情愿的,与你共度余生。那么,您能吗?”
缪靳眼中的错愕已被轻嘲所取代,他脸上冷峻的表情之外还带着几分似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的匪夷所思。
他用她是在异想天开言词大逆的眼神奇异的看着她,长臂一伸便将她的身子从对面拉了过来放在腿上正面相对。他的右手扣着她的腰,左手熟门熟路的来到她的后颈处抚握着,黑眸垂睨着她低笑:“观妤儿言行举止也是识文断字的,怎会有如此,有违女德之妄语?”
许是她脸上的表情过于郑重,眸中的神色亦是过于认真,他面上微有调笑的神情亦落了下来。
“你真要如此犟着?”
纪妤童眼中的神色再是认真不过,甚至还带着不自知的自傲和执拗。她忽略后颈处骤紧的手掌,缓慢又坚定的看着他轻轻点头:“我心中所想,所求,便是这般。什么三从四德女德女戒,我不曾读过,亦不想了解。王爷若违我所愿,做这强取豪夺之行径,要一个心不甘身不愿的女子,我自无能反抗,亦无话可说。”
缪靳与她无声对视一阵后,缓缓将她放开而后长身而起,大手背于身后,睨视着扶桌而站的女子,淡淡道:“许是本王对你太过宠爱,才令你如此恃宠而骄异想天开。需知任性要有度,本王的容忍亦是有限。既你如何都是想不开,那便无需再想。女子婚假从父母之言,既你如今是钟家养女,那便从钟家父母。先前本王宠着你,便顾念着未曾告诉你,早在本王幸你之后便已与纪家过了明路,而你也已为本王妾室。原以为你识得大体,本王亦对你喜爱有加,便特许你入府便是侧妃,如今看来,你的性子需得好生磨一磨,待你认清己过,便再晋你位份。”
转身前,他扫了眼她低垂着看不清神情的脸,又移向她扣在桌角青筋暴露昭示着她心内情绪的手指,顿了顿又说道:“你大哥已经入了京都为官,你若要问他,便等去了京都不迟。”
冷言说完后,他便甩袖下车。却是一出了车厢骑上自己的坐骑便冷凝了脸色阴翳吩咐:“把人给本王看好了,若跑了,或是少了一分一毫,本王都唯你们是问!”
靳三靳五闻言一凛,来不及细想王爷为何突然发怒,刚欲张口应是,便见他已厉喝一声策马而去。随行的靳宁卫见状对二人微一点头便也纷纷驾马追上。
少倾,官道上便只剩下这一辆低调奢华的大马车和不足二十骑靳宁卫,与辕座后方踏几上愣愣呆坐着的含英含衣二婢。
直到外面的动静彻底安静下来,纪妤童才缓缓抬起脸,与她手上用力到青白无血色不同,她的脸上却是冷静的可怕。
兵行险招,万幸她没有高估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亦没有被他这些时日以来表现得仿佛无比在意非她不可的假象所蒙蔽。
从古至今,男人,尤其是有权有势的男人,他们享受的是给予时那种唯我独尊的优越感,却是对他人主动的索要而尤其反感,乃至于觉得权威受到挑衅。两厢对比,他们可以瞬间将喜爱骤然转变成厌弃,哪怕是前一刻他对某样东西,或是某个人万分喜爱,在与自己的感受比重起来,都不过如此。
这样的男人,永远不会缺少讨好自己,能讨得自己欢心的存在。喜新厌旧是人类恒古不变得劣根性,对于新的,未知的,人,事,物,永远都保留着猎奇心。
她之于他,便是如此。
纪妤童看着窗外轻轻笑了下,随即抬手掀翻了车厢里的桌子,桌上的茶壶茶杯点碟便噼啪作响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