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东街,钟府
钟昌闻虽已官至三品大员,身上却无一丝高官的傲气跋扈。此时他正亲自将远道而来,由天子作保成了表亲的纪家夫妻迎入府中,而后态度谦逊的将人让至主位就坐。
纪家夫妻对这门突如其来的亲戚虽也心中惊愕,却亦是谦和有礼的避开主位。纵他们桃李遍布,底蕴深厚,却也不是自视甚高不懂礼节之人。
双方客气的退让一番后便分主宾落座,待饮茶一杯后相视一笑,方才的生疏亦在其中淡去。
钟昌闻这方长身而起,行至厅中左侧就座的儒雅端秀的中年夫妻身前,谦谦拜下:“明柏见过姨夫,姨母。”
纪家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叹气,面上慈爱笑道:“明柏无需多礼,都是自家人。”
纪母亦在一旁和善点头:“明柏与童儿兄妹情深,这几月来又多亏你照料,莫要如此生分,好孩子,快快坐下吧。”
钟昌闻这才顺势起身,心中大定。此番试探,纪家人的态度他已然心中有数,这对夫妻温和有礼,不论心中所想如何,面上却并无对平白多了个女儿的排斥。如此便好。
“姨母可莫要打趣我了,礼不可费。您二位此行舟车劳顿,我已吩咐下人收拾好了院子,这两日便先好生休息。”
纪父点点头,儒雅温和的脸上其实并无染上奔波之色,他自是知道这位年纪轻轻便官至三品的外甥此言何意,他们夫妻也确实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位“女儿”。
“明柏有心了,这些时日便叨扰你了。”
宫外的事丁点都不曾传到纪妤童耳中,而得知自己被安了父母的消息已是那日天师中途受伤后的第五日。担心她心中抵触,这件事便是由缪靳亲口对她说的。
而她的反应也确实如他所想,态度极其抗拒,那如被触怒的小狮子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甚至比抗拒他时还要激烈。
“你这是何意?我自己有父有母,为何要去认他人做父母?几日前还信誓旦旦要我信你,你说你会帮我找家人,你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说有你在,要我把一切都交给你,可现在余音尚在你却已轻易毁诺。你乃天子,天下之主,乃苍生黎民之天子!天子一言九鼎,一诺千金,你怎可,如此对我,怎可如此肆意操控左右我的存在!”
纪妤童只觉自己已经被烈火焚身,烧得她理智大失,烧的她浑身冰凉却头脑热极。
她眼眶泛红眸中含着水气却更多的是愤怒,就这般无法承受的仰头瞪着他,冰凉无力的双手狠狠推拒着他,声音中满是受伤的哽咽:“我已经很乖很听话了,你要我信你我便信你,你要我放下医术我便放下医术,你要等着我便等着,你要我调养身子我便调养身子,我知道你想要孕育一个孩子,我便听话配合着喝药,我连一声药苦都不曾说过...我已经什么都听你的,我只有这一个要求,我只想要我真正的父母,我只想找回我真正的家。可你为何,为何连我仅仅如此之小的请求都要剥夺。还是说,这仍然是你对我的惩罚吗?惩罚我曾经逃离你?惩罚我不识好歹?惩罚我,便要如此,毁了我,抹杀了真正的我?嗯?”
说到最后,纪妤童已身心俱疲心灰意冷,推拒着他却无能为力的双手也颓然的放下,眼眸空洞而麻木:“若你始终无法释怀,又用这样让我从满心欢喜到狠狠跌落的绝望来报复于我,那么你成功了,若你解气了,便请你莫要再如此折磨于我,给我一个痛快吧。”
话落,她当真闭了眸,又向上仰起头,白得无有血色的脸上,唯有粉色的唇瓣因着方才气血上涌被晕得殷红,整张清美至极的脸上是心冷至极的悍不畏死。她将白嫩无暇的颈项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他眼前,似是在无声诉说着自己但求速死之决意。
缪靳看着眼前如献祭般就戮,令他爱不释手的颈项,竟恨不得真是想要掐上去!
在她心中,她便是如此想他的?他为她大费周章以天子之名命那林州纪氏更改族谱,无中生有将她从一来历不明之孤女,摇身变做名门望族倾全族之力娇宠的贵女,知她与她大哥感情甚笃,他也有意栽培,这一切种种,都是为了给她铺路,给她以强大的后盾与靠山。
却不想,他的良苦用心,却被她如此曲解,他的独宠,他的纵容,他的宽容,他的日夜疼爱,他的一腔心意,都在此刻变成了一个笑话!
“你真想死?”
纪妤童未睁开眼,便连眼皮都不曾颤动一下。只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白皙的颈项更抬高了几分。一句话未讲,却已不言自明。
缪靳当即眸中大恨,已是怒极。本是紧搂护着她颤抖身躯的大手,当真抬起缓缓放在那触感软腻的脖颈上,鹰眸紧紧盯着眼前这张娇美清绝的脸。
倏地下收紧,听得她禁不住一声吃痛的闷哼后又骤然一松,大手旋即转至她的后颈,仍然扣在腰间的手猛地施力将她微微提起,却是不给她借力,而是箍着她,令她自己垫着脚尖稳住身体,后颈处的大手同时托将着她的脸儿,俊脸俯下来攫住她不得不睁开的清眸,贴着她的唇厮/磨着又轻又狠的说道:“你既知道自己是属于朕的,那么便也应知道,想死,何时死,如何死,亦是得由朕做主。”
他压下看到她黑眸剧颤满眼惶惶伤心时的心痛怜惜,硬下心来口中继续冰冷说道:“朕为你安排的,你便好生受着。以后若再于朕跟前轻言死字,你便想一想先前那禁闭之惩你能不能再受的住。亦再想一想,你大哥的前程生死,与你有关的一切一切,都与你息息相关,生死富贵,也都尽在你一念之间。”
他似是又无比怜惜她蓦地煞白的脸色和不自禁轻颤的身子,大手将她柔软紧致的身子以全面压迫性的强势气息,将她扣压在自己充斥着帝王龙涎香的怀抱里,无比疼爱道:“妤儿如此聪慧,定是明白应要如何做的。”
纪妤童红着眼看着他胸前绣着的狰狞的五爪金龙,身子亦因他口中的威胁之语气得发抖。
“你怎能,如此--”
缪靳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等她说出便淡淡的接了上去:“妤儿可是又要骂朕无耻,嗯?朕告诉你,这不是无耻,这是,金口玉言。”
纪妤童僵着身子,却通体冰凉,怔怔的看着他即将迈出殿门的背影,那样高大的身躯生生将明亮的日光遮挡住,令宽阔的殿内笼罩阴暗。
她似是被那抹黑暗刺了眼,猛地从愣怔中惊醒过来飞奔过去,自后边紧紧抱着他的劲壮的腰身,将脸紧埋在他的背后。
缪靳也果真停下脚步,他垂眸看着紧扣在自己腰间用力到发白的细嫩手指,垂在身侧的双手轻轻动了下,却是克制着不去覆/上她。就这般静立在原地感受着自背后侵入迅速蔓延至全身的潮热呼吸,等着她的反应。
不多时,果然便听到背后传来闷闷的娇喃声:“别走......”
“我知道皇上安排这一切是为了我好,是我太敏感了,可你不能就这般不顾我的意愿,连商量都不曾有,便一意为我更改了身份。纵我亲生父母再是落魄平民,可那也是生我养我,疼我爱我的生身父母。与他们生离,不能承欢尽孝已是我的不是,我怎可嫌贫爱富弃他们而转投高门?”
她更想说的是出生是无法更改的,可现实却是这平民百姓终其一生拼尽全力都无法做到的事,对一个封建社会的帝王来说却只不过是一句话,便能让一个人从一无所有到荣华富贵,到改换门庭。
听到身后气息不稳的急促喘息,缪靳蓦地心中一紧,唰的转身将人搂在怀里,抬起她的脸拧眉紧张的打量她的面色,口中沉声问道:“可是又胸闷了?”
也不等她回话,便径直将人打横抱起重新入了寝殿,边对旁边吩咐:“去将林太医叫来!”
纪妤童忙拉了下他的衣襟唇色发白道:“我没事,不用麻烦太医。”
缪靳却是不能由着她任性,抱着人于榻上坐定后,大手已经自发的替她抚着胸口顺气,有心想斥她不顾身子,却又知她今日的怒与郁都皆是因自己而起。
遂终是暗叹一声,亦柔了嗓音说道:“妤儿纯善朕自是明白,待日后寻得你父母后,朕会亲自与他们言明,此事皆是朕所为非你本愿。且朕,也会善待他们。”
说来说去却是无论如何他做下的决定都不会更改,纪妤童将头柔顺的靠在他胸前,苍白的脸上似是嘲讽的笑了下,未置可否,只语气有些疲累道:“不知天师身子可还有碍,虽不知他为何受伤,但终是为我之事,我想去看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过两天就能出宫啦,坚持住啊宝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