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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相爱(一)(1 / 1)

吃过早饭,白玉走到老槐树前,折下一条绿叶葱茏的枝桠,走回堂屋,插入陈丑奴新买来的豆绿色小花瓶里。

槐树叶上还沾着昨夜的雨珠,白玉把它放在方桌正中央,然后把那装着小黄花的竹筒拿起来,放回院外的石桌上。

陈丑奴抱着洗干净的大西瓜,从井边走来,问:“吃吗?”

白玉眼睛一亮,点头。

陈丑奴笑:“怎么吃?”

白玉舔舔嘴唇:“一人一半?”

片刻,陈丑奴从厨房里走出来,一只手托着一半西瓜,瓜上插着小木勺。白玉蹦跶过去,把其中一个抱走,两人肩并肩,走到堂屋门口的门槛前,坐下。

雨后的深山一片清新,没有烈日,只有水墨一样的云天,翡翠一样的山峦。白玉捧着西瓜,挖出中央最红的那一块,转头问边上的人:“你要不要吃一口我的心?”

陈丑奴盯着那一块心形的西瓜,一怔之后,也忙挖出同样的、更大的一块来,先给白玉送过去,这才低头,把她木勺上的那一块吃了。

白玉笑,突然觉得他很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巨型田园犬,忍不住逗他:“我没有说要你的心哪。”

陈丑奴鼓着一边腮帮,闻言也不乱,瓮声催:“快吃。”

白玉舀起那一块,“咔嚓”咬下一口,问:“痛不痛?”

陈丑奴忍不住笑了,揶揄她:“小孩似的。”

“嘁,”白玉戏弄不成,反被取笑,嘴硬道,“不解风情。”

陈丑奴眨眨眼,有些慌张,正琢磨着如何挽救,白玉嚼着西瓜,歪头靠在了他臂膀上。

“你打猎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以刻碑为业?”西瓜入口,化开一片甘爽,白玉打量着院角青石堆里尚未刻完的墓碑,问。

陈丑奴跟着看过去,眼睫微颤一下,道:“刻碑是爷爷的祖业,不能废。”

白玉点头,又道:“爷爷他……过世多久了?”

陈丑奴道:“八年了。”

白玉哑然,感慨:“这么多年,你就一直一个人过?”

陈丑奴有点怔,白玉笑:“我的意思是,你都不养些活物来作伴吗?”

这院子这么大,也这么空,白玉有些难以想象,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陈丑奴嚼西瓜的动作慢下来,良久道:“爷爷在时,养过一条大黄狗。”

“大黄狗?”白玉意外,扭头看他,没想到他还真养过狗。

陈丑奴点头。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五岁那年,陈丑奴下山,被村里的一帮泼孩抓起石头追着打,跑回山上时,头破血流。

他站在小院门口嚎啕大哭,爷爷站在小院门口破口大骂。祖孙二人的哭声、骂声响彻四野,却因为无人回应,故而也与世隔绝。

半个月后,爷爷从县城里带回来一只黄毛小狗。

那天,他正蹲在烈日底下,埋头拿树枝在地上画圈,爷爷把那条小狗拎到他面前,他一时愣住,于是呆呆地看着那狗,狗也把他呆呆地看着。

爷爷笑:“两个傻小子。”

笑完,爷爷把小黄狗朝他怀里一扔,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一屁股坐倒在草地上。

小黄狗朝他瞪着两颗黑溜溜的眼睛:“汪!”

他:“……”

他在老槐树下给小黄狗搭了个窝,一日三餐地喂,半个月后,小黄狗尾随他走进卧室,他扭头驱赶,赶不动。

爷爷走过门边,嘿嘿地笑:“是个黏糊的啊。”

他撇着眉毛,似懂非懂。

一个月后,小黄狗开始跟他一块漫山遍野地跑,朝阳里,余晖下,山林间,溪水旁。小黄狗追着他,他追着风。

一年后,小黄狗从“小黄”变成“大黄”,他下山,开始有保镖护卫,方圆十丈内,畅通无阻。

两年后的一天清早,他照旧直冲院外,预备跑去后山的林子里摘野果,跑了半天,突然一扭头,发现大黄没有跟上。

大黄趴在老槐树下的窝里,神色恹恹,见他去而复返,又忙把尾巴摇起来。

爷爷坐在院角的青石堆前刻碑,扭头一看,叹气:“活不长了。”

他一震:“为什么?”

爷爷张口结舌,低下头去,片刻答:“病了。”

病了?

他又一震,跑过去把大黄抱入怀里,仔细检查,爷爷在旁道:“瞎看什么,又看不出名堂来。”

他握住大黄的一只前蹄,向爷爷分辨:“有伤!”

爷爷沉默,却坚持道:“就是病了。”

他皱紧眉头,强忍转到眼眶边的泪,把大黄重新抱回窝里。

他跑去山里采止血化瘀的伤药来,一些捣碎给大黄敷上,一些拌在饭里给大黄吃下。

两天后的傍晚,大黄突然爬出窝里,摇着尾巴跟到他腿边。他大喜,在院里东跑来,西跑去,大黄便也跟着他,东边跑跑,西边跑跑。

夜晚,大黄跟他走进卧室,在他要上床时,突然屈腿趴在他脚上。

他蹲下去,摸大黄的头,喊它睡觉,大黄舔舔他的手,很慢很慢地躺下去,放下了一直在摇的尾巴。

爷爷倚在门边,告诉他:“死了。”

他的手一抖。

爷爷进屋,把大黄抱起来,走向院外。

爷爷把大黄埋了,埋在后院山坳里的一棵槐树下,他蹲在那小土坡前,死活也不肯走。

爷爷叹了口气,骂他:“傻小子啊。”

一个月后,爷爷又从县城里带了只小狗来。他接过,悄悄走到山下,把狗放了。

这一回,爷爷反倒没再骂他傻。

“大黄是内伤吧?”白玉握着木勺在西瓜里转,低低道。

陈丑奴点头,舀起一大块西瓜,塞进嘴里,吃得闷不吭声的。

白玉仰头看他:“爷爷走后,你也没再养过狗吗?”

陈丑奴眼睛里黑漆漆一片,他答:“没有。”

白玉道:“怕再连累到它?”

陈丑奴想了想,摇头,他开口,“我”了一声后,又沉默。

白玉看着他。

陈丑奴对上她的眼神,认真道:“我不喜欢得而复失。”

白玉一震。

陈丑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你要养吗?”

他补充:“小狗。”

白玉挑唇,悄声道:“我想养鸡,养鸭,养鱼。”

陈丑奴意外。

白玉:“可以吃。”

陈丑奴:“……”

白玉笑,拿起木勺把院子各个角落指过去:“以后那儿可以摆个鸡笼,旁边呢,放鸭笼,水井里就直接养鱼……”

陈丑奴震惊:“哪有在井里养鱼的……”又道:“你怎么不养猪?”

白玉否决:“猪太臭了。”

陈丑奴:“鸡鸭也很臭的。”

白玉眨眨眼:“是吗?那算了,我们种菜……”

陈丑奴轻笑,拿她没办法。

吃完西瓜,白玉百无聊赖,突然想到昨日陈丑奴买回来的一摞红纸,心念一动。

陈丑奴在院里刻那一块被耽搁了两天的墓碑,临近完工时,他擦掉头上的汗,准备进屋喝些水,一进门,便瞧见白玉坐在方桌前,低头忙活着。

陈丑奴凑过去,发现白玉居然在剪窗花。

那摞红纸是他昨日买回来的,买时,也的确存着剪些窗花、喜字装饰门楣的意思,只是他原本是打算自己来弄,没想到白玉悄无声息地捡走了这个活。

陈丑奴意外又欣喜,喝完水后,索性坐下,专心致志看她忙活,看了一会儿后,眉间一蹙。

白玉全心全意跟红纸较着劲儿,倒是不觉,剪完后,如释重负地搁下剪刀,拎着成品向他展示了下。

陈丑奴也不揭穿,只道:“打开。”

白玉心道打开就打开,将那片窗花一揭,顿时傻眼了。

陈丑奴笑。

白玉将那叠碎纸片扔在桌上,瞪他:“你来。”

陈丑奴也不推辞,抽出一张红纸,先裁成个方块,然后折好,用剪刀慢慢剪开。白玉托腮看着,原本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思,哪想越看越发觉他手法娴熟,等看到那成型的“囍”字后,神色一怔。

陈丑奴放下剪刀,将那颗饱满的“囍”字托在掌心里,给白玉送来。

白玉眼眶一热。

“我再剪一个。”放下“囍”字,陈丑奴又道。

白玉默默看着,看完,有些动容,又有些忿忿不平:“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陈丑奴道:“过年要剪窗花和福字,爷爷教的。”

又道:“福字和囍字差不多。”

他把两颗“囍”字叠起来,放至一边,白玉道:“爷爷不在后……你每年,也还剪的吗?”

陈丑奴点头,脸上是理所当然的神色,倒是白玉局促起来,自嘲地笑了笑。

“教我。”白玉起身,走到他身边去坐下。

陈丑奴便又抽出一大张红纸,先裁成两张方块,递给白玉一张,然后一步步地教她折纸,白玉恍然:“我刚刚折错了……”刚一说完,又把陈丑奴的手按住,“你慢点儿……”

山风习习,云层慢慢散开,灿阳一束束照入室内,陈丑奴垂眼看着一脸认真的白玉,突然放开手上的红纸,将她整个人圈入臂弯里。

白玉一愣。

陈丑奴圈着她,握起她纤细的手指,手把手地折起纸来。白玉被他操控着,直像个呆头呆脑,也笨手笨脚的孩子。

折完,陈丑奴放开手,却又被白玉把手腕抓住。

白玉举起他的手掌,然后把自己的掌心贴过去,她的手小小的,印在他的大手里。

白玉扭头看他,一笑。

陈丑奴愣了愣,随后把五指收拢,将她小小的手,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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