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疏醉阁里住着个怪胎!”
“什么怪胎?”
“就是那个会怀孕的男人!”压低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男人?男人怎么会怀孕?”小丫头不解。
“所以才说怪胎啊,听说还是岛主的贴身影卫,害死了容公子,被判刑杀,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熬刑不过,被救了下来,却被洛医师诊出孕脉,还从肚子里挖出了一个胎儿,血淋淋的,我亲眼所见,得有这么大!也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太恶心了!”丫鬟两只手比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圆。
“啊!你不是骗我吧,男人怀孕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岛主都不要他了,若不是看在他多年忠心的份上,这等怪胎,怎会留他……”
那人还想再问,却被丫鬟拍了一巴掌,“嘘,到了,你要不信,自己去看,那怪胎脸白的同鬼一般……”
“扣扣。”
房门响了两声,随后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丫鬟,手上提着食盒,偷偷撇了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快步上前,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在桌子上,略一躬身,往门外走去。
落后一步的丫鬟偷偷往窗户边看了一眼。
天已经快黑了,那人坐在阴影里,瞧不出是个什么样子,佝偻着腰,碎发散乱,不时吹来的晚风,露出了鬼煞般的面容。
“吱呀!”房门又响了一声,屋内重归于静。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瞧见了没?”
“瞧见了瞧见了,那怪物长的太可怕了……”
慕风木然的眼珠动了动,顺着那声音望向窗外昏暗的天空。
怪……胎……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肚子,包满纱布的手轻轻碰了碰,忽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惊慌地退后两步。
第二天早上,两名丫鬟进来送饭时,桌子上的饭菜一点也没动。
影卫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两人像是怕沾染了什么晦气一般迅速收拾完桌子匆匆走出房门。
阴影里的人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从椅子上站起来,脚步踉跄来到床边。
慕风被遗忘在这里,已经是第三天了,这次,主人是真的不要他了,他已经彻底成了一个被废弃的影卫。
当洛君池奉主人之命来治好他的手腕时,他以为主人会原谅他的,却是他奢求了,一个叛主的影卫,主人留他一命,已经是莫大的恩赐,怎好还这般的不识抬举。
慕风屈膝半跪在塌前,把额头轻轻贴在柔软的棉被上,淡淡的清香里似乎还有主人熟悉的味道,他有些舍不得,将床榻,被褥一一整理好,指尖摩挲着屋子里熟悉的一切。
他曾在这里,护卫了主人整整六年,朝朝暮暮,历历在目。
他拆了身上的纱布,转身出了门。
没有人拦他,慕风一路出了疏醉阁,耳边都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疏醉阁门前池子里的金鱼和往日一般,在水中自由自在的嬉戏,时不时将头探出水面,在平静的池子里漾起一圈涟漪。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慕风抬头望天,苍白的脸庞似乎要与昏暗的天空连成一片。
他终是跪下,冲着疏醉阁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如此他便又成了一个无主的散影。
慕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曾经无比熟悉的道路上,刺眼的阳光照在他漆黑的短衣上,变得炙热滚烫,影卫应该是隐在暗处的,以黑夜为盾,他有些不习惯这样光明和空旷。
四周干活的丫鬟仆从会偷偷不经意地看向他,然后又心虚地躲开。
现在该去哪儿呢?
一个被废弃的影卫,应当要回鬼隐请罪的。
浑浑噩噩的人像是终于找回了神志,他眼睛亮了亮,身影一闪又将自己隐入茂密的书丛间,如轻风一般悄无声息地向远处掠去,耳边窸窸窣窣地议论声终于离他远去。
树影飞速向后退去,鬼隐如往日一般隐在丛林幽深出,空气里飘着令人胆寒的血腥味。
慕风停在鬼隐门口,实话说,他有些……紧张。
终归还是怕的,鬼隐里剥皮拆骨的酷刑,那是所有影卫的噩梦。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待要走进,却凭空出现了两名影卫,挡在他面前,阴郁肃杀的气息让人心头一颤。
“岛主有令,影卫慕风,叛主驱离,不得再入鬼隐。”
宛如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慕风微一抬眸,大脑一片空白,木头一般站着,眼底的震惊和难过让眼前的两名影卫都心生不忍。
“慕侍卫请回吧。”
这是……连影卫的身份都被剥夺了吗。
慕风浑浑噩噩地走在偏僻的小路上,他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如行尸走肉一般机械地迈着步子,天空下起了微雨,濡湿了浓密的睫毛,他抬起头,有凉凉的雨丝落进眼底。
明明已经到夏天了,为什么还会这么冷呢?
低下头,捂着小腹,慕风喉头腥甜,弯腰吐出了一口鲜血,他收回染满殷红的手,一步一步往回走。
下人们住的院子离鬼隐很远,为了方便照料主人的起居,耀灵特意为他准备了一件屋子,如今他已经不再是长乐岛主的贴身影卫了,本不该再回去,可是,长乐岛这么大,他却不知还能去哪?
一个被主人抛弃却还要苟活的影卫,他想自嘲地笑一笑,可扯了半天的嘴角,却笑不出来。
阑风伏雨,形孤影寡。
雨水混着血水滴滴答答从黑衣上落下,在雨中的青石板上晕染出一朵朵红梅。
“咳咳咳……”他掩面咳嗽了两声,侧目在旁的丫鬟婆媳立刻嫌恶地别过头。
“脏死了!”一人极小声地啐道。
慕风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言不发回了自己的屋子。
房门依旧没锁,老旧的家具,简单的陈设,多日不归,连棉被都有了潮气。
却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木箱子!慕风心头一震,他的木箱子不见了。
骤然心跳如鼓,顾不得满身绽裂的伤口,慕风慌张地在屋子里寻觅着那一方小小的木箱,里面装着他不能启齿的秘密。
墙角没有,床底没有,桌子底下也没有,他紧皱眉头冲进雨幕,随意扯过一个丫头。
“你……看见……我的木箱子了吗?”
小丫头的伞被扯掉,她吓了一跳,见是慕风,惊慌的脸立刻变成厌恶,“怪胎!”
慕风一惊,仿佛被烫了一般缩回手,呆呆地看着小丫头捡起伞,小跑着离开,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头,他舔了舔顺着眼角滑下来的雨水,像有水呛进了鼻腔,剧烈地咳嗽起来。
雨越下越大,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慕风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匍匐在地上许久,撑着地慢慢站起来。
浑身都湿透了,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木箱子不见了,影牌也没有了,他也不再是主人的贴身影卫,心底的那点念想也该被这场雨冲刷,腐蚀。
慕风啊慕风,是你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