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嘟囔道:“师父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荒漠中风沙弥漫,我跪在那棵光秃秃的槐树下,点燃三支香,磕了三个响头。
我指尖泛起的灵光落在槐树上,四张惟妙惟肖的画像悬挂在树干上,喃喃自语道:“阿爹、阿娘、姥爷,小千这二十年过得很好,只是没能保护好姥姥,是小千不孝,小千记不得您们的模样,只能按照我和姥姥的面容大致描摹了几张画像,若是不像,您们记得托梦给我,我给您们重新画。”
我变出一坛百年老酒,掀开酒封,一股浓郁的酒香四溢。
我倒在树根下,说道:“姥爷,阿爹,我也不知道您们爱不爱喝酒,这是长安最香的酒,您们尝尝。”
转眼间,头顶上方的那片穹庐已是漆黑,我依依不舍地道别前往魔界。
刚回到魔界的宫殿,我远远就看到房门前镜怜那道落寞的身影,我才恍然大悟,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镜怜看见我了,立马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
瞧见他脸色阴沉,我立马解释道:“对不起,我去姥姥……”
镜怜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我挣扎无果。
他沉吟半晌,说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我哀叹一声,说道:“我没有走,我只是去拜祭了姥姥他们,你可以松开我了吧。”
镜怜松开我,反倒抓起我的手腕往前奔跑,说道:“走,灯会尚未结束,我们现在去还能赶上。”
一个瞬移,我们来到灯火通明的闹市,十里长街一片火树银花,集市熙熙攘攘,叫卖灯笼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如缕,各式灯笼映得街市亮如白昼,灯会热闹非凡。
我看着眼前这片灯火璀璨得如同星空般美好的场景,内心的阴霾一扫而光。
我说道:“没想到你们魔界还有人间的烟火气息。”
镜怜看着我问道:“你知道为何魔界会有灯会吗?”
我摇首:“为何?”
镜怜娓娓道来:“第一任魔尊四处游历时喜欢上了一个凡人女子,女子是个看不见事物的盲人,尽管上苍没能赐予她一双健全的双眸,但她不为所悲,编织着各形各色的灯笼养活自己。魔尊起初只是觉得这人很是有趣,他无法理解一个盲人为何能及时避开路上的障碍,为何敢为别人打抱不平。久而久之,魔尊对她产生了情愫,他喜欢她的心地善良,她的坚毅勇敢,而女子也被魔尊的心细温柔所打动,再之后,两情相悦的他们成亲了,怀有一子,并将她亲手做的灯笼全部带回,点上蜡烛,悬挂在这条十里长街,灯火照亮了幽暗万年的魔界。”
我感慨道:“听上去倒是一段幸福美满的姻缘。”
“你想听他们诞下孩子的故事吗?”
“说来听听。”
“他们孩子的降临带走了魔尊的妻子,看着襁褓中的婴儿,魔尊因爱生恨,在孩子尚有记忆时,他自封魔力,在告诉孩子是祸害、是灾星、是杀害父母的罪魁祸首后,头也不回的跃下事先准备好的火海,当场灰飞烟灭。”
我清晰看见镜怜眼底下的哀痛,看来这个故事里的孩子就是他了。
镜怜故作轻松地朝我笑道:“小千,你说魔尊狠不狠心?甘愿了结性命,也只是为了让孩子记住自己的罪行,他每每看到灯火就如同身处地狱,痛不欲生,可他舍不得销毁母亲的遗物,于是纵容灯会一直延续至今。”
我否认他的话:“我不觉得这是在纵容,而是幸福,你是父亲与母亲相爱的结晶,如果你母亲还活着,我相信你母亲会特别疼爱你,你父亲也不会因爱生恨。可事实已经发生,你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更何况你母亲的死未必与你有关,你何必自寻烦恼。”
镜怜愣了半晌,低眉笑道:“这个故事有这么明显吗?让你轻而易举地就猜出那个孩子是我了。”
我毫不谦虚地自夸着:“我是谁,可是冰雪聪明的祝千龄。”
镜怜附和我:“是,冰雪聪明的小千。”
无论是魔还是人还是妖,都有可悲可叹的一面。
我左看看,右瞧瞧,灯笼的种类是各式各样,看得我眼花缭乱。
在一处不起眼的小摊前,一只乖巧可爱的猪灯笼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连忙招呼镜怜。
“小黑,快来,这只灯笼好适合你。”
镜怜不见怒色,反倒用手指将自己挺拔的鼻子往上拱,扮作猪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忍不住向他竖起大拇指。
我与镜怜并坐在魔都的最高阁楼上,他的手边是那只猪灯笼。
镜怜凭空变出一袋用纸包着的点心,强行塞在我怀里,说道:“从你醒来都未曾吃过什么食物,这是玫瑰饼,顺手在人间买的,我也不知味道如何?”
“我现在还记得你翅膀痊愈后不辞而别,我还伤心了几日,结果你后来叼着几根鲜活的虫子放在我床上,我吓得直喊姥姥,姥姥本来就不待见你,那次直接将你撵了出去,好巧不巧你一头撞在了蜂窝里,一群马蜂追着你跑,现在想来真真好笑。”
镜怜可怜巴巴道:“那次我的脸肿了好几日,在魔界里整日遮遮掩掩,生怕别人瞧见了笑话。”
我感慨道:“没想到眨眼间就过去了两年,岁月不饶人啊。”
镜怜盯着我须臾,说道:“小千,魔界还有好多好玩的东西,你今后就留在魔界吧。”
我淡淡地摇了摇头,凝望远方的眼神坚毅,回道:“我要去寻找我的身世,还有替姥姥报仇,所以小黑,谢谢你的好意,恕我不能接受。”
镜怜眼眸黯淡失色,不露痕迹地问道:“你打算去往何处?”
我回道:“我要先去一趟三生石,听说在那里能找到自己的前生今世,我心中的谜团太多,是时候需要去一个一个的解开了。”
镜怜试图规劝我:“三生石在五界之外的地方,需要越过布满血蛛的万丈深渊,趟过沾有剧毒的曼珠沙华,你不过是肉体凡胎,恐怕连第一关都过不了。”
我云淡风轻地说道:“我不怕,人总有一死,且要看是否死得其所?”
镜怜从腰间取下那枚玉佩,放在我的掌心里,说道,“这个赠予你,向它灌输一点灵力,它便能瞬间将你带回魔界。”
我立马回绝:“不行,这枚玉佩雕刻精美,又佩戴在你腰间,对你而言定然是地位的象征,我万万不会收它的。”
镜怜忍俊不禁,说道:“你真会胡思乱想,这枚玉佩不过是我父亲亲手雕刻,赠予母亲的定情信物,父亲临死前将魔力封存在了这枚玉佩上,才不是什么地位的象征。”
闻言,我更是坚决抵制了他的相赠:“那我更要不得了,这枚玉佩可是你父亲赠予你母亲的定情信物,又封存了你父亲毕生修为,我与你并非沾亲带故,你赠予我便是大逆不道。”
镜怜倏然凑近我的脸颊,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将这枚玉佩赠予我未过门的娘子又何不对,算哪门子大逆不道?”
我眼神躲闪不及地往身旁挪了挪,苛责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谁是你未过门的娘子?”
镜怜眼神黯沉了几分,随后坐直身子,调侃道:“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你真真无趣,难怪夙沙会对他那位的红颜知己念念不忘。”
我情不自禁红润了双眸,嘴硬道:“我才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
镜怜双臂撑在身后,惬意自在地说道:“我本来还想同你说说他们的故事呢,看来我只好讲给越禾她们听了。”
我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你之前认识他们?”
镜怜啧啧几声,说道:“我与夙沙倒是熟得不能再熟悉的敌对,至于他的风流韵事,我呢,也是背地里打听了不少,他与他的红颜知己的爱情那叫一个可悲可叹。”
我欲言又止,算了,还是讨个清净,莫要自讨吃苦。
镜怜饱含深意地望了我一眼,问道:“小千,你可有想过夙沙为何能与青丘女帝平起平坐?”
我回道:“他说过他是妖尊的军师,受万人敬仰,自然与青丘女帝平起平坐。”
镜怜窃笑,回道:“几千年了,我可从未听说过妖界有什么军师。”
我面无表情地回道:“他是不是军师早与我无关,我乏了,我要回去歇下了。”
我怕我再听下去,我强忍着的泪水会彻底崩不住。
镜怜临走前,不忘拿走那只猪灯笼。
深夜我辗转难眠,直至一只湛蓝色的蝴蝶从半掩着的窗户飞了进来,我轻轻触碰,它竟然在我眼前化作了一行字。
“魔界边境,请来一叙。”
然后字烟消云散。
我沉思了片刻,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魔界的边境是戈壁,戈壁下方的缝隙是川流不息的岩浆。
我张望四周,莫说人了,就连飞禽走兽都未曾见过一只。
我正打算离开,听见不远处的岩壁后窃窃私语声。
“你当真确定她就是妖祖?”
“当然,那日我恰好路过漠北,亲眼看见了妖祖的真身,妖史里妖祖就是那般模样,似虎非虎,似猫非猫,摄人心魂的血色瞳孔,爪子比鹰爪还要锋利粗壮,浑身长满是坚不可摧的鳞片,还有还有,妖祖的翅膀无比硕大,可遮天蔽日。我还亲眼看到妖祖变成了她,她绝对是妖祖。”
我目光投向那处岩壁,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们既然约我出来,却还要躲在背后偷偷议论,看来是我不该来。”
说罢,我准备转身离去。
两道光影从天而降,拦住了我的去路。
二位老者杵着拐杖,面目慈祥,其中老妇人先开了口:“姑娘请留步,我们乃妖界长老,嫦襄、司守。”
长厢厮守?
“幸会,我叫祝千龄。”
我看清他们的真身,老妇人为狼妖,老阿公为蝎子精。
“老朽拜见妖祖。”司守颤颤巍巍地在我面前行跪拜之礼。
我惊恐地立马制止了他,说道:“我并非你口中的妖祖,自然也无福消受你这份大礼。”
司守死死攥住我的手臂,依依不饶道:“你就是妖祖,我绝对没有看错人。”
我百般无奈地解释道:“我当真不是什么妖祖,我就是修炼仙道的凡人。”
“我不信。”司守如同不讲理的三岁孩童般,将脸扭直一侧。
嫦襄见我怒色渐深,立马强行拉走司守,责备他:“你这个老头活了这么久怎么越活越回去,还对人姑娘耍起无赖来了。”
司守仍不放弃:“她真是妖祖。”
嫦襄对司守使用了禁言术后,对我问道:“姑娘,老朽有一个问题不解,你既身为凡人,你是如何做到随意进出魔界的?”
我脱口而出:“就跟我平时走路一样,有何不妥吗?”
嫦襄娓娓道来:“放眼整个五界,除了人界,其他四界都有各自始祖布下的屏障,并非本族人是无法靠近半步的,世上能做到你这般来去自如的人,只有神界四大古上神,而我们妖界的始祖便是古上神犼,边尘。”
边尘!我听到这个名字,我脑海里忽然回忆起在梦境里常常出现的那抹白色身影以及那道道呼唤边尘的声音,难道我真的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可见过它?”她幻化出一枚黑色的羽毛令牌,上面篆刻着尘字。
我下意识地眼神闪躲,这枚玉令正是我在云吞海时那个小孩赠予我的黑玉令。
若是承认见过,他们定然会不依不饶地纠缠着我,不行,绝不能被这些事情耽误。
我从容不迫地否认:“未曾见过。”
嫦襄惊谔:“你当真未曾见过?”
我重重地点头。
嫦襄思量须臾,告辞离开:“今夜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司守在一旁支支吾吾,似乎抗拒离开,嫦娥不留给他任何机会,就将他带走了。
我刚舒缓了一口气,结果一团火球朝我砸来,我灵敏地侧身躲过,怎知火球立马化作一片火海将我包围起来。
紧接着,两抹忽隐忽现的黑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他们身穿黑色披风,面孔隐藏在黑影之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嘴角微微上扬,一语中的:“我们之前都见过吧?石湖和青丘的手下败将。”
左侧的黑影开口了,果然是当初在石湖出手的那个人。
他冷哼一声,说道:“当初是我大意才败在你手上,今日我便要向你讨回那份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