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魏陵便朝外吩咐道:“嬷嬷,进来罢。”
闻言,孟妱的目光亦跟了出去,须臾,见个穿叶青色宫装的嬷嬷缓缓走了进来,她只觉着这嬷嬷瞧着甚是眼熟,待人走近了,她才发觉,这人便是初次见魏陵时,跟在他身旁喂药的嬷嬷。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那嬷嬷缓步进来,跪在阶下回道。
魏陵将药碗放在了身前的书案上,缓缓道:“烦请嬷嬷将这个转交给冯大人。”
嬷嬷叩头应了声,便上前捧过了碗,走过孟妱身侧时,斜睨了她眼。
彼时,魏陵骤然出声道:“郡主,你的任何话,孤都不想听,下去罢,日后,也莫要再来孤宫里了。”
孟妱怔了瞬,抬眸瞧见他清澈的眼神正灼灼的瞧着她,她迟疑了片刻,余光瞥了眼向外退去的嬷嬷,只沉着应了声,便跟着那嬷嬷齐往外退去了。
孟妱出了万春宫,夜色已比方才更要深,她忆起魏陵的眼神,脚下的步子不由慢了下来,顿了顿,她回身四下瞧了瞧,见那嬷嬷已朝着另条宫道上去了。
她抓紧了衣裙,还是决计折回身去,就在方才的亭子中,坐了下来。抬头望了眼上空,明月高悬,冷风肆意吹着,也不知她是哪里来的胆子。魏陵并未给她任何明示,她竟就这么等在这里。
或许,她下意识不愿让魏陵与沈谦之为敌,也不愿他被人利用。
即便没有周美人,如今算来,魏陵也是她的弟弟。
孟妱心内正思虑着,周身忽而起了阵窸窣之声,惊的她咽了咽喉,不觉攀紧了旁的柱子,少时,有团黑影朝她移来,她正要惊呼出声时,听见声清明的声音:“姐姐……”
孟妱悬起的心,这才缓缓放下了,她试探的问了句:“是太子?”
这时,魏陵缓缓走近了,她渐渐瞧清了他的脸,虽至初春,可深夜着实还冷的紧,孟妱伸手将牵过了他的手,原怕他冷,想暖暖他,这牵,却觉自己的手才更冰凉。
孟妱想要将手收回,却被魏陵捏在了手里,他跟着走上前,坐下道:“这里很冷吧……但我要寻个没人的时机……才能出来。”
“你避着的……是那位冯大人么?”孟妱没再去挣脱他的小手,就这么坐在他身旁,缓缓的问道。第次见他时,便觉着他跟那位嬷嬷的相处,有些怪异。
听到这样的问题,魏陵忙摇头:“不、不,冯大人待我很好,我没有避着他,我不能避着他。”
他声音像是在低喃,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般。
“是冯大人,让你远离沈谦之?”
五皇子体弱多病,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消息,就连时常入宫宴的孟妱见他的次数都甚少,更莫说沈谦之是介外臣了。
魏陵年纪尚小,更未参与政事。与沈谦之并未有交集之处,却能生出这般憎恶与防备。
魏陵并未正面回应她的话,只是道:“今日,多谢姐姐。你以后……能不能也离太傅远些?”
她能看出魏陵瞧她的目光中,已没了那份戒备,她能觉出,魏陵不会伤害她,也不想伤害她。那么,他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对沈谦之做什么。
“殿下是要听从冯大人的话,对付沈谦之么?”孟妱问道。
“他本就是个恶人,即便不是冯大人的意思,我也会这么做。”魏陵似是打定主意般,语气坚定道。
孟妱蹙了蹙眉,反问道:“沈谦之作恶,你可亲眼见着了?仅凭旁人的句话,你便要这般笃定吗?”
魏陵蓦地站起身来,松开了孟妱的手,他转过身不再瞧她,只用极低的声音道:“首辅大人,他……他不是旁人,他不是。”
魏陵说着,身侧的手已攥成了拳,他似乎是在害怕什么般,说罢,不等孟妱答言,便快步离开了。
清晨,孟妱换了身宫装,便往奉天殿去了。
走至奉天殿前,守门的小太监瞧见了,正要进去通报,孟妱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近来,都是孟妱侍奉陛下汤药的,这些小太监也能瞧得出,这位远调回来的郡主,如今正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自然是百般讨好。见她如此,便停住了步子,上前行礼道:“郡主来了。”
孟妱朝里瞟了眼,问他道:“陛下可醒着?”
她知陛下需要多加休息,但若是让人进去通报,他必定会起来接见自己,孟妱不愿如此。
小太监这才知孟妱用意,忙缓缓点了点头,道:“已醒了有半个时辰了,奴才去给郡主通报声。”
孟妱低低应了声,少时,小太监便走了出来,道:“陛下宣郡主觐见。”
孟妱被小太监引着入了殿中,见皇帝正披着厚厚的氅衣坐在窗前,手中的握着暖炉,眼睛合着,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她缓步上前,跪地道:“陛下。”
她的身份只有皇帝与姜贯知晓,是以,孟妱还是唤着皇帝的尊称。
“丫头,坐罢。”皇帝缓缓睁了眼,瞧了孟妱眼,唇角便起了浅浅的笑意。
姜贯见孟妱在,便瞅准了时机,叫御膳房的人将皇帝要进的药端来,当着孟妱的面,递给皇帝。
皇帝瞧了姜贯眼,轻笑了声,还是端过了药。
孟妱瞧着陛下进了药,眉间的忧思之色,才淡去了些。看着他案前还堆放着些奏折,她瞅了几眼,问道:“您还要批阅奏章么?”
皇帝微微叹了声,摆了摆手,“近日眼也不好用了,只瞧两眼,便觉乏累。”
孟妱微微皱着眉,视线落在了那些奏折上,她下意识想自请替爹爹读奏章,却又想,从前也听太后娘娘说过,后宫不得干政,那她也是女子,应当也不可阅览奏折罢。
如此想着,她又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怀仪,想什么呢?”相较于孟妱,他更愿意唤她这个封号,只因孟妱的封号,是他亲拟的。
孟妱忙回过神,低声道:“没什么。”
此话出,皇帝的脸色黑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舒出来,“你这丫头,”皇帝顿了顿,向姜贯道:“都下去罢。”
“现下,肯说了罢。跟爹爹还要这般绕着。”皇帝抬眸瞥了她眼,而后却急促的咳了起来。
孟妱起身过去替他顺了顺背,小声道:“可爹爹是皇帝。”
从前,她以为孟宏延是她生父时,尚不敢做僭越之事。孟沅有不快,便会缠着孟宏延闹,而她却从来什么都不敢。
更遑论,这个父亲,还是当今皇帝。
“瞧你是欺朕现下病着,这般女儿,朕实在该好生教训番才是。”皇帝佯作怒意,瞪着孟妱道。
说来也是奇怪,从前在王府时,她是府里尊贵的身份,孟宏延很是优待她,重话都从来不会对她说句。可她却还是觉不出半分亲近来,近日被皇帝这么说句,她反倒觉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更亲近了。
这话,并不会让她觉着惶恐,反是欢喜多些。
“怀仪不敢。”孟妱虽如此回着,心内却丝毫未有“不敢”的惧意。
她缓缓坐回了皇帝对面,终是低声开口道:“爹爹,若是你觉乏累,我可以替你读奏章,只是……我觉着这般是逾矩了。”
皇帝轻叹了声,笑道:“怪道太后说你心思沉,日后,想说什么,便直与朕说,你是天子的女儿,当什么都不怕才是。”
皇帝说罢,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以往只听太后说她性子沉闷,他只觉这个孩子是像他多些,可他却忽视了最重要的点,他的性子,亦不是天生如此。
先帝偏爱幼子,他从不是那个被宠的人。即便当太子,仍无有日不是过的战战兢兢。
她不愿开口,是因心内不敢有祈盼。而只有失望过多次的人,才会不敢祈盼。
不会开口,便永远不会得到否决的答案。
他只当给了孟宏延王爷的身份,给了怀仪郡主的身份,她便会过得安稳,过得好。
可他未曾想过,即便孟宏延为了权势会接受这个孩子,却又怎能控制得了自己的心,去真的爱她。
良久,皇帝沉着声音道:“孩子,终究是朕,是朕亏待了你。”
见皇帝如此说,孟妱忙摇了摇头,在她心里,陛下已给她够多的疼爱。况且太医同她说过,陛下犯的是心症,她不能再让他忧心。
“让怀仪来给爹爹读奏折罢。”孟妱微微勾唇笑着,忙将话转了开来。
见她颇有兴致,皇帝亦没再说什么,只将暖炉捂在手中,微合眼静静听着。
想着放在上头的奏折应是陛下看过的,是以她便将最底下的几本抽了出来,只读了两本,是工部上的折子,其中本上面的批注是沈谦之拟的,她的目光不禁落在上面片刻,回想着,他之前说要日日进宫来瞧她。
如今,大概有两日不曾来了。
怕陛下发现她脸上的异样,忙抿了抿唇,将读完的奏折放了回去。
她又拿起了本,是礼部上的文书,说要下月举办祭天大典,因皇帝病重,是以礼部提议由太傅领着太子进行。
孟妱读罢,便想起了近日魏陵的态度。
她从姜贯口中得知冯英德便是当朝首辅,若是他要与魏陵联手对付沈谦之,那么这个祭天大典……
“怎的了?”皇帝见她停了下来,出声问道。
闻言,孟妱将那份奏折缓缓合上,轻笑着道:“读完了。”
魏陵的事,牵连甚大,她不敢轻易向陛下开口。
陪着陛下阅完奏折,又共进了午膳,孟妱从奉天殿出来时,已过午时。
她思忖了半晌,还是决意出宫去。
姜贯听得孟妱要去沈府,遮袖笑了笑,便会意的让人去备了车马。
孟妱坐在马车上,心便止不住的随颠簸的车厢颤动,终于行至沈府不远处,马车却被个侍女拦住了,那人恭谨的上前道:“是怀仪郡主罢?”
闻声,孟妱轻将轿帘掀开。沈府里的丫鬟她虽没有多么熟悉,但却是认得的,而面前的这个侍女,却瞧着甚是眼生。
见孟妱面色迟疑,那侍女并未等她的回应,只继续缓缓说道:“郡主,奴婢是英国公府的人,我们姑娘特请郡主往国公府去趟。”
国公府……
孟妱饶记得日前温承奕提过的那个英国公嫡女,可在这个时候,她并不想去理会,索□□拉下车帘,道:“还请向你们姑娘赔个罪,怀仪今日身缠琐事,若得空,再亲自上门。”
那侍女似是猜到了她的回答,话音落,侍女便接道:“现下沈大人,也在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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