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1 / 1)

入夜,明月高悬,奉安皇城一片静寂,进入梦乡。

陈子寿在院中焦躁踱步,风吹得梧桐沙沙作响。林瑜静静坐在石桌前,并不作声。

陈子寿忽叹了口气,迈步就往外走,正与进来的人撞了满怀。

管家递上密函,“有信了!”

陈子寿一把抓过,剔去蜡封展开白绢,认出确是颜景笔迹。密函不长,他却看了许久。再抬头时眸中闪着光亮,他屏退管家,对林瑜低声道,“绥远大营救了殿下。”

林瑜闻言,将酒杯摆在彼此面前,提壶斟酒,“那是好事,当浮一大白。”

“说好事未免太早。”陈子寿摇头,“当初听闻殿下出事,颜景即刻赴崇州探访,我留守奉安盯着朝局。今日虽接到他传书,可奉安已被长丰侯与淇陵侯控制,我们与内宫不通消息,皇上安危未卜,朝廷更无人知晓九皇子尚在人世,我纵有一百张嘴去说,也无人相信。”

“延殷将军率兵营救,兵部难道也不知其行踪、晓谕朝臣?”林瑜问道。

陈子寿一时梗住,启康帝派绥远大营救予光的旨意,被兵部留中不发,延殷将军此举是擅自调兵无疑了,军法无赦。

林瑜见他无语,转而道,“此事别人或许不知,但皇后与淇陵侯一定已得消息,怕比你还早。”

“这正是我忧心之处。他们若知殿下还活着,一定会有所行动。”

林瑜思忖,“奉安护城军由淇陵侯掌管,他们可轻而易举控制奉安城防和皇族百官。宫变就在这两日了。”

陈子寿反而琢磨不定,“事态如此紧迫,为何我之前入见揭举淇陵侯的阴谋,皇上根本没有惩处的意思,反而斥骂了我。”

林瑜一笑,“你也莫委屈。你的那份赤胆忠心,谁都能看出是为九殿下,皇上自然也会顾虑,主子一死,你是否还会誓死勤王。”他叹了口气,“满朝文武,各自成党,皇上可以信任的却不多。”

陈子寿一筹莫展,“内无兵马,外无应援。我们两个人如何成事?”

“城内行不通,还有城外西风大营。”林瑜倒酒,将一樽推到陈子寿面前。

“西风大营历来要皇上手谕方可调动,我连宫门都进不去,如何取得皇上诏书。”

“你进不去,里头的人未必出不来。”林瑜抬眼,“当今皇上的这把龙椅,也是历经动荡得来的,宫中玄机,如石下暗流深不可测,护城军刚接手宫禁,未必就看得住。”

“陛下卧病,奉安尽由皇后一党掌控。就算皇上手谕出得奉安城门,西风大营审时度势,未必愿意遵旨。”

“陈兄说得没错,主将怕得罪东宫,行动难免踌躇。然而如今九殿下幸免于难,回奉安之日,便是太子灰飞烟灭之时,新君之位尚未可定,西风大营还会死心塌地帮太子么。”

陈子寿下定了决心,“明日一早我就去西风大营,说服他们入城!”

林瑜拉住他的衣袖,“话还没有说完。奉安城防巨变,皇后封闭宫中,冯英将军至今不闻不问,摆明已投靠太子。你就这么去,凶多吉少。”

陈子寿头上冒汗,起身深深一揖,“林公子大智,恳请你指点迷津,就别绕弯子了。”

林瑜眸光一闪,“陈兄应我一件事,我才好说。”

“我命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应。”

“陈兄答应我,接下来我所说的,你只管去做,不要问来由。”

陈子寿点头如捣蒜,林瑜方道,“冯英已与淇陵侯交好,不是良选。但他手下有一副将季庶,在营中多年,名望颇高。当年江东士子一案,他家人深受其害,季庶以皇后为世仇。你去找他,告知九皇子尚在人世,他必助你勤王。”

陈子寿坚定道,“我明日便去找季将军。”

林瑜思忖良久,仍有缺憾,“没有圣旨,始终是兵行险招,陈兄明日见机行事罢。”

“陈某为九殿下知遇之恩,问心无愧便是,此身不足惜。”陈子寿端起酒樽。

林瑜展眉,“很是。”

太和宫中,朝夕在榻前跪倒,“父皇。”

启康帝听见响动,微微睁眼,“是夕儿么……”

端良过去与双瑞合力扶启康帝坐起,朝夕去斟茶,一提壶却是空的。双瑞抹泪道,“这几日没人进来,小的也出不去。”

端良惊愕,“不是说皇后、锦妃等每日来侍候的么?”

双瑞恨声叹气,“姑姑瞧太和宫如此冷清,哪里像是有人来过。也就太子殿下,前几日过来探视,近来却……”

启康帝醒了神,“金吾卫何在。”

朝夕不懂宫中布防,端良回禀,“五日前,皇后以陛下抱恙、崇州动荡为名,加紧皇宫巡防,护城军进驻镇守各宫室,金吾卫尽数被调去西边的永宁宫了,与太和宫参差相隔。”

双瑞心中默默计算,情知不妙,惊恐道,“陛下!这……”

话音未落,启康帝早已给激得咳了起来。众人忙上前扶住,抚胸捶背,朝夕扯端良衣袖,“快传太医!”

启康帝按住她的手,“别去,朕还撑得住。”

朝夕以目示意,双瑞和端良到门口把守。

启康帝眯起眼,仔细打量她,“夕儿瘦了。”

朝夕跪在榻边,低头不语。

启康帝望了她良久,却等不到她抬头相对,“你终究还是怪父皇罢。”

“儿臣怪父皇。”朝夕开口,“但仍不忍见父皇如此境地。”

启康帝切切道,“崇州一事,朕已传令兵部,调绥远大营兵马给你九哥解围。”

他声音有些颤抖。一代帝国君主,面对自己的女儿,恳求原谅,“夕儿再等等,不日就会有消息入奉安。”

朝夕伏地叩头,“父皇无需挂怀。儿臣此身艰难,多病多灾,得父皇庇佑至今。今不忍自弃,非为苟且偷生,唯念父皇养育之恩。父皇被困宫中,到刀剑相逼那一日,儿臣愿以躯为盾,还恩于父皇!”

启康帝看着她,喉头哽咽了一声,“你相信父皇,朕不会死,更不会让你死。”他挣扎坐起身,“拟诏。”

双瑞忙过来,四下望了一圈,无绢书可用。端良当即撕下一片衣裙,跪倒举过头顶。

启康帝咬破手指,以血为书,写毕叠好,递给朝夕,“持朕亲诏,传令西风大营入奉安勤王。”

朝夕点头,启康帝问道,“你可有打算?”

朝夕对他耳语了几句。启康帝心中过了一遍,又叮嘱,“西风大营至今未动,冯英想必已被淇陵侯所用,此去不可找他……当年朕亲自赦免的那个林氏义仆,如今已为副将,叫什么来着?”

双瑞想了想,“陛下,叫季庶。”

启康帝点头,“去找季庶,将诏书予他,旁人若不听命,即刻斩杀。”

夜深,月沉,天幕浓黑似墨。

太疏轩中,朝夕与端良对坐,蜡炬即将燃尽,烛前人仍一筹莫展。

“就让回雪去找钧青。”朝夕决意。

端良按住她的手,“他虽与你有私交,但邦国大事,他身为质子不敢插手。且回雪一个丫头……”

“那谁能去呢?”朝夕反问,“我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后的监视之下。今日去太和宫之事,只怕她很快便知道了,此事拖不得,只有这条路了。”

正说着,忽一人挑帘入内,在门口跪下,“殿下,奴婢有一言请。”

端良慌忙站起,定睛一看却是向晚,稍许放了心,“你深夜不安歇,不怕受罚么。”

向晚苦笑,“人心惶惶,试问姑姑,今夜谁能睡得着。”

“你有何事。”朝夕问道。

“奴婢为十二殿下。”向晚跪行几步入内,低低道,“今日公主去太和宫探望,奴婢妄自揣测,陛下许有大事嘱托。”

端良与朝夕对视一眼,没有出言否认,只听她要说什么。

向晚一往无前,“陛下若有嘱托,必是令行宫外。公主乃深宫女子,难以统命朝臣。如今宫中皇子王孙,能为皇族出头、也有心站在公主与陛下一边的,就只有十二殿下了。殿下比不得公主沐泽皇恩,他被皇上遗忘在后宫,常年不得面君,母妃无宠。殿下平日醉心诗酒,枉担胸无大志的虚名。”

向晚长跪叩头,“如今前路凶险,一搏或可出头。奴婢为殿下求一个进身立名的机会,亦是助公主完成大事。”

端良盯着她问道,“你这样谋划,于自身有何益处。”

向晚踌躇片刻,仍鼓起勇气道,“奴婢仰慕殿下,愿在左右侍奉。望日后公主在云妃娘娘面前,为奴婢一言。”

朝夕先缓和了颜色,过去扶她起来,“大事若成,你便是大晋皇族的恩人。”

她与端良一起,为向晚重新妆扮,散开头发,“我将密诏藏于你髻中。如今宫中守卫森严,唯赫连使臣仍有出入,请十二哥去找钧青,设法出宫,请西风大营副将季庶勤王。”

朝夕从怀中拿出诏书。端良不动声色间碰了碰她的腕,自行取出一片白绢替换了,为向晚拢髻。

向晚三拜而去,端良关上了门。

朝夕不解,“姑姑不信她。”

“事关重大,不可全信。她若去昭阳宫告密,皇后见到那白绢,便知向晚已被我们怀疑。皇后生性多疑,由此不会相信向晚所说,反会以为我们别有动机,踌躇不决。”

“可若向晚去找飞白……没有密诏,飞白该如何行事?”

“能调动西风大营兵马的从不是密诏,而是人心。季庶若真有心起兵,没有那一纸诏书也无妨。”

“刚刚在太和宫,姑姑为何不对父皇说明如此安排?”

端良面色一滞,缓缓走到她的身边,“如果没有密诏,便能调动西风大营,十二皇子和季将军获得勤王功勋的时候,也会引来杀身之祸。”

朝夕恍然,心底却又涌上一股莫名的惆怅,呆呆出神。

天边晚霞燃烧,夜幕将近,寒风绕着太和宫萧瑟呼啸。

双瑞将窗户严闭,一道道帐幕放下,仍挡不出八面来风。山雨欲来,帘幔凌乱飘飞,慌乱中他的衣袖碰倒了宫灯,铛的一声,烛焰破碎熄灭。

朝夕静默坐在启康帝榻前,如一座雕塑,唯有睫毛微颤。

启康帝握住她藏在袖中的手,冰凉如雪。

“别怕。”他稳住女儿的腕,“你于朕的诸多儿女中,最是出众。朕常想,若你是个男孩,必可堪安邦定国的大任。”

朝夕轻轻舒了口气,抬眸一笑,面色如常,“父皇放心,儿臣有勇气一战。”

“今夜终将会过去。朕打了半辈子的仗,与赫连征战,与天下相抗,还从没有败过。”启康帝望着紧闭的宫门,嘴角抿成一线。

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踏在大殿前空阔的汉白玉台上,由远而近,如斩钢断铁,破冰碎玉。震得太和宫大殿似也微微颤动,双瑞腿一软,绊倒在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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