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晚操后薛蘅总是草草洗漱一下,掸掉一身的灰尘,带着虔诚又恭敬的心情,踏着月光来到回廊围起来的庭院里。婵儿因贴身伺候夫人,卧房便在夫人厢房的附近,不便打扰。再说了,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总归不适合,庭院位于府里的西北角,平时走动的人也不多,用来学习再合适不过。
薛蘅也不觉着学习识字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同寝的兄弟都羡慕她能够请到婵儿做启蒙师父。她倒也聪明,个把月下来已能识得很多字,婵儿之前看的书她也能看个大概。见她如此聪颖,婵儿颇为满意地夸赞道,“你的资质不错,学东西挺快。”
“哪里哪里,是婵儿姑娘教得好。姑娘如此帮我,我都不知该如何回报。对了,姑娘如何识得这么多字?”一般说来,婵儿即便处在府里颇高的地位,却仍然改变不了婢女的身份。女子本就精于女红,能识文断字的大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下人能学字也得看机缘的吧。
婵儿狡黠一笑,眉间隐隐带着自豪,“小姐还小,夫人信不过别人,总是让我看着。这先生教书时我也在一旁听着,便能习得一些浅薄的。”
她不忘恭维着,“婵儿姑娘天资聪颖一学便会,还施恩德于我,实乃世上难得,他日不知哪家公子有幸能与姑娘喜结连理。”
婵儿有心事,被她这么一提,像是被猜中了心事一般,总觉得对方意有所指,满脸羞红娇嗔道,“休得胡言。”说完话扭捏地跺着脚,鼓着腮帮子跑走了。少女怀春嘛,薛蘅还自作聪明地以为取笑了婵儿,没成想到底把自己给框了进去。
现下是农忙时节,府兵出完早操便要下地干活。薛蘅的活儿总有人抢着干,故而半日劳作下来,大家伙儿都累得回房休息,她乐得清闲便躲在回廊看书。婵儿给她带了好些书,都是一些戏本,她倒看得颇为起劲。
这日金远急着找婵儿,想着从回廊绕过去能快一些,却在廊檐下发现了薛蘅。他人高马大的,一下子挡住了她的日光,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拣了本书一看,眉头皱起,“你个大老爷们怎的看这些婆婆妈妈的东西,都是婵儿把你带坏了。本来你就文弱,这下可好,全无男子气概。全都拿来,我正要去找婵儿,正好把这些书全都还她。你要看书我借给你,你是个兵,要看的自然是兵法书。”
金远不停数落着她,她躬身站在一旁看着他将散落在一边的书全部抱入怀中,火急火燎地朝婵儿卧房去,嘴里还是念叨着,直到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薛蘅无奈一笑,也罢,有得书看就行,倒也不太放在心上,哼着小曲儿就回去休息了。
谁知那金远给的是他自己不知打哪里抄录的兵法概略还有实战图,图中有注解,文后还有战术反思,虽说比不得那成册的兵书,却也算是有心了。没想到他看上去是个只懂大呼大喝的粗鄙之人,实则却是个心细的,难怪年纪轻轻的便能坐上总教头之位。
这兵书着实比那些戏本子好看得多,薛蘅总是心心念念着,恨不得整日都在研究那些兵法。遇到一些不明白的,她也不遮掩,直接找到金远那儿请他赐教。金远见他诚心,悟性又高,乐得收一个弟子,两人常常凑在一块研究兵法。不过未免他人说他包庇,他特意嘱咐薛蘅不要告诉别人他俩研习兵法之事,故而她缄口不言有关兵书一事。这久而久之兄弟们的眼神变得有些暧昧,他们一把搂过夜归的薛蘅问她,“怎么这么晚?”
“没什么没什么。”纵然她现今扮做男儿身,也不便与他人过从甚密,于是借口拿东西避开了肢体接触。
那人还以为她害羞了,啧啧啧道,“哟还害羞了,怎么,婵儿姑娘不舍得你回来呢?”
婵儿?关婵儿何事?自那日总教头拿走了她的书,婵儿便不再到庭院来教她习字了,害得扑空了好几回不说,平日里见到面也别开眼神,倒是显得她自作多情了一般。
见薛蘅久久没有回应,那人又凑了过来,“别装傻了,每日都这么晚才回来,怕是不止习字那么简单呢吧,快,跟兄弟们说说。”说罢大笑了起来。
她也不是傻子,一听就知道是被人误会了她和婵儿姑娘之间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往,那笑声也愈发刺耳。她不由得骂道,“胡说什么呢,我们俩可是清清白白的,你再乱说我就报给总教头,看他罚不罚你。”
平白无故被臭骂了一顿,那人的脾气顿时也上来了,冷哼一声道,“装什么装呢,孤男寡女的这么晚待在一处,要说没什么谁信呢?你们大家伙儿信吗?信吗?”
薛蘅涨红了脸分辨道,“谁看见我俩在一起了?谁?”
那人也不甘示弱问他,“那你这么晚回来是和谁一起?跟我们大家伙儿说说,怎么,不敢说吗?”
话在嘴边就要脱口而出了,金远的叮嘱响起在耳边,她一时语塞,末了扔了一句“爱信不信”便躺下来将被子蒙着头佯装睡觉。那人觉得没意思,悻悻然地哼了一声,骂骂咧咧地回了自己的床铺。
哎,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安生日子也到头了。
薛蘅的日子难过起来,帮她干活的人少了,地里的活儿粗重,她也只能咬牙坚持。最让她挂心的还是那日提起的她和婵儿之间的事。怪不得婵儿如此奇怪,想来便是金远与其他人一样怀疑他俩有什么,便警告禁止他们俩来往。可婵儿转瞬即逝的目光中仍然带着炙热,原先不觉有他,现下细细一想,倒愈发觉得担心。她在府中多待一日,就多一日的危险,若改日金远被妹妹说动请大人赐婚与她,这可如何是好?
正巧这日郑伯在窑厂里将烧好的瓷器摆上马车时不小心崴了脚,大乐子便替他一路随货到了付府,在后院柴房边撞见了正在努力搬柴火的薛蘅。他见她累得喘不上气,忙一把接过她手里的柴火,面色不悦,“敢情这府里是没人了?怎么这活就你一人干?”
她摆摆手,喘了几口粗气回他道,“别提了,一言难尽。乐子哥,你来得正好,我有急事与你商量。”她将上个月发生的事细细说来,还不时后悔说道,“这再多的银子我也不待着了,再如此下去我生怕生出祸端来。左右也快一年了,我也攒了不少,给你和嫂子留一些,剩下的我拿回家,等二娘带我去邻村便罢了。”
大乐子思虑着,见她一脸为难,搓搓手道,“也行吧,等明日我再来一趟,见一见那总教头,诓他说你家中有急事需要你回去一趟,看他准不准吧。”
“行,就这么办。”
长义躲在不远处,看着大乐子心事重重地出了后门,坐上载货的马车往窑厂方向赶。他气定神闲地眯着眼,身边传来轻微的响动,是熟悉的气味。
“长义,龙王让我们带你回去。”
可以不用这样漫无目的地偷偷摸摸守在暗处,他自然是欣喜的,可是韶歌的命令在耳边不断提醒,他有些瑟缩,“是殿下让我留在这里守着的。我若走了,谁来看着?”
带头的虾兵一直目视前方,完全无视他的诉求,显得有些不耐烦,“我是奉龙王的命令,若你不从我只能强行将你押解回去。”
长义一听心里透着乐,面上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忙赔着笑,“别别别,我就是说说的,哪能让你们费这气力。只是殿下那里我不太好交待,要不你们跟我到殿下面前走一遭?”
“带走。”
还未等他说完,带头的就让人架起长义,弥漫的青烟中仅留下一句哀嚎,“别真动手啊,自己人……”
付府之外,再次安静下来。
回到了龙宫,长义被扔到了韶歌的寝宫外。韶歌正在宫里修炼,听闻长义被带了回来,顾不上念了一半的静心咒,将他唤了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
长义装得委屈的模样站在一旁,“龙王让人把我给押回来了。他们嘴巴可严实了,我问了好久才知道,龙王怕我经常给你报消息会扰乱你的心智。殿下你若静不下心来修炼,这何年何月才能好啊?您还是听龙王的话吧,他也是为了您好。您若修炼好了,再回凡间去岂不更好?以您现在这身子,在凡间若再干涉公主的凡人气运,怕是只能倒在凡间了。”
韶歌忧心忡忡,自从他回到东海,宫内外便被人重重把守,他去哪儿都有人跟着。韶辰更是日日过来看他,说的道理他都听烦了。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担心,没有他跟在身边,她会不会受苦。
无言的叹息,“我又何尝不知?”
“大不了等过两日守卫松懈一些,我偷偷溜出去看看,您也别太担心了。凡人总有气数尽的时候,咱也只能听天命。您不放心,我就多跑两趟,您看这样成吗?”
“行吧,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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