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京顾不得伤口崩开渗出血来,一路小跑下山。
李家院内满目灰烬,凉京气喘吁吁冲了进来,看着眼前狼藉一片心中愈加惊慌,双目四顾却没发现李山的尸体。
凉京张口喊道:“园姐,园姐!”半晌不得回应。
忐忑不安间凉京大步迈过庭院推门进了屋里,举目正瞧见赵婶端坐屋中木椅上。凉京心下稍安,叫道:“赵婶,园姐园姐她还好吗?”
赵婶置若罔闻,身子一动不动兀自发呆。凉京上前几步又叫几遍,赵婶这才缓过神来,转过头来,轻声道:“你来啦!”
凉京瞧她双目无光面色惨白,担心道:“赵婶,你怎么了,园姐在哪?”
赵婶听罢身子一愣,又似走了神去,半晌朝着凉京摆手道:“你坐这边来。”
凉京瞧她神色古怪,不敢多问依言坐下身子。
赵婶握住凉京双手道:“东屋米缸里还有大半缸的糙米,你省着点吃这个冬天也算挨得过去,内屋床底下有些银子,你拿去买些衣服,莫要再邋里邋遢,库房里还有些兽皮腊肉,你拿去卖给大户人家也能得不少银子还有”
凉京听她絮絮叨叨尽说琐碎之事,忍不住大声打断道:“赵婶,园姐呢,怎么不叫见她?”
赵婶瞧着凉京,倏地落下泪来,哽咽道:“园儿,她她死了,她死了!”
这句话犹如晴空霹雳,凉京只觉得头晕目眩,竟是坐立不稳身子一摊斜歪在桌上,双目不视,双耳不闻。
赵婶哭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不过去城里呆了一晚,回来回来天都塌了呀!男人就那么没了,衣襟上那么多的血啊!闺女也没了人样。”
赵婶情绪激动起来,摇晃着凉京肩膀道:“她就那么呆呆的瞧着门外,叫她也不应,眼睛半天都不眨哟!”
“谁曾想夜里就就投了河啊,大半夜愣生生在冰面上砸了个窟窿,”说着拿手比划在凉京眼前,急喘颤抖起来:“这是铁了心不活啦!!”
“还有那苦命的远山啊,”赵婶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哭喊起来:“哎哟啊!哪里升了官哟,刚上战场就让人给害了,尸身都给毁了,咳咳”说到这里嘴角渗出血,剧烈咳嗽起来。
凉京自知晓李园死去的消息,人便似没了生机,呆呆望着桌面,赵婶的话竟是一句都不曾听得。
许是哭喊累了,赵婶一手撑在桌上,一手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一支簪子放到凉京面前,道:“那晚园儿戴了又摘,摘了又戴,就瞧她不停抹泪,我看着不忍,劝她早些睡了,她犹豫了好久,却把簪子塞到我手里推我出了门,谁能料到她她”
凉京望着簪子,终是回过神来,缓缓拿到手里,眼泪突然流了下来,心脏似被一把攥住,又慢慢舒展开来,悲恸之情无以名状。
又听“哇”的一声,赵婶吐出大口的鲜血,凉京一时慌乱,抱住她惊道:“赵婶,你你我这便寻大夫来!”
赵婶一把攥住凉京道:“我服了霜药,已经来不及了”。她眼神虽涣散却又似泛起精光,仰头盯着半空喃喃道:“他爹,我也来了!”说罢吃力的转向凉京道:“后山石林,把我也葬在那里”
攥住凉京的手突然没了力气耷拉了下去,凉京瞧着她躺在自己怀里如睡去一般,再也忍将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雨来的突然,伴着雷闪倾盆而下。
瞧得雨中凉京徒手刨开一座新坟,瞧着坟中少女却不敢向前,只立在一旁泪流不止,如此半晌终似下了决心,将赵婶的尸身抱进坟坑,又拿出玉簪仔细戴在李园发髻,俯身低语。
拼了命重新埋了土,凉京不顾身上泥泞,躺在坟前,眯眼瞧着昏沉的天空,喃喃道:“你也哭了么?”倏地似想起什么,挣扎着站起身来,护在坟前,一手插腰一手指天面色狰狞吼道:“你配吗你他娘的也配吗?”
雨渐渐变成了雪,苍白了后山石林。凉京几日未曾进食,早已饥乏难耐,却不敢停歇怕得了闲儿胡思乱想,浑浑噩噩间跌撞着上了路,泪却不曾止过。
不知走了多久,亦不知跌倒过多少次。单衣浸透紧紧裹在身上,凉京抬头间已赫然是破败的庙门。
“我怎会又回到这里?”
门外积雪半指格外清冷,凉京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步挪进庙堂,堂中却是另一番景象,篝火熊熊,旁边一人弯腰细细翻滚着烤架,肉香四溢。
沈自青似是料到凉京到来,也不打招呼,又添了些干柴,任凭少年杵在一旁。
凉京死死盯着眼前之人,咬牙一字一字道:“你为何不曾救她?”
“我为何要救她?”
凉京猛地冲上前去,伸手抓在他胸前,前后拉扯着吼道:“你本该救她!你本该救她!”
沈自青淡淡道:“你自己救不得,反倒来怪我。”
这话似一把利剑直插凉京心窝。
凉京松手后退半步,是啊,是我没能救下她。倏地脸色发青,瘫倒在地,目光呆滞瞧着地上,整个人似丢了魂一般。
沈自青叹道:“造化如此,怨不得他人,世间苦命之人比比皆是,这便是她的命数。”
看着凉京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沈自青亦知方才话说的过重,心中有愧,坐到他身边道:“你一无炼气之法,再无锻体之术,灵气入体,炎火焚身,若无外界引导,必遭反噬,堕入魔道。
凉京终于抬起头,道:“若如你这般见死不救便是正道,我宁愿堕入魔道。”
“放屁放屁,”沈自青激动道:“先天灵体岂是魔道!”
“先天灵体?”
“是,那日天象突变,你受焚身之苦,正是灵体觉醒的征兆。”
凉京喃喃道:“我宁可没发生这一切,也不要那什么狗屁灵体!”
沈自青怒道:“小子不知好歹,你可知先天灵体又称聚灵之体,便是寻常花草,在你身边亦是受益无穷,为天下修行者梦寐以求之体质。”
凉京道:“能将死人复活吗?”
沈自青道:“自然不能!”
凉京本就不抱希望,听完更是心如槁木,垂头丧气埋下脑袋,不再搭话。
沈自青又叹道:“我来南城两年,若非你遭火劫,灵气波动有异,我怕仍寻你不得。”
凉京却翻身躺在一侧,任他如何言语都不再理他,沈自青无奈摇头去了。
一连三日,凉京滴水未尽,整日站在庙外对着石壁发呆,夜间便回了庙里蜷在佛像后睡觉,如行尸走肉一般。
沈自青暗自焦急,软硬并施,凉京却如同没他这个人,全然不加理会。
再过两日,沈自青又碰了一鼻子灰,再也忍耐不住,指着凉京鼻子骂道:“折磨自己有个屁用,这么没出息还怎么给她报仇?”
凉京身子微动,终于出声道:“报仇?报了仇,人就能活过来吗?”
“你你,好,不如你现在就去找她吧。”说罢“哐啷”一声丢了把长剑在凉京脚底。
凉京仍是怔怔不动,半晌不见回应,沈自青忖道:“无论如何,真正面对了死亡,谁又不是心生畏惧呢。”
一晃神间,凉京已提起长剑朝自己脖子抹去。
“蠢货!”沈自青急中怒骂,挥掌拍掉长剑,心有余悸,颤道:“你你你”
连说三个你字,却再也说不出话来,捡起长剑,重叹一声,跺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