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这就是你当初交钱救人的地方?”阿紫说。
“还没到,还在前面。”我说。
“那就往前开,我想去看看。”阿紫说。
去就去,反正都到这个地方了。行百里者半九十,为山九仞不能功亏一篑。我发动车子,顺着滩涂上的车辙,一个劲往前开。
路上坑坑洼洼,得亏是运动型宝马,换成老爷车富康,车不散架,人也得散架。
雪亮的大灯照着,前方很快出现了一道坎,我小心翼翼开下去,停住,对阿紫说:“地方到了。”
阿紫下了车,左顾右盼。
月亮隐在云层背后,露出半个脸,天上的星星稀稀疏疏,若有似无。前面几十米是深不可测的墨黑的海水,身后七八步是一人来高的漆黑的灌木丛,脚下是趴着矮草的石砾和沙子混合的滩涂。
“真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阿紫说。口气恍如压寨夫人。
我身上起了鸡皮。也许是“火焰”低的缘故,夜里,我的胆子通常比白天小;夜里去到偏僻荒凉的地方,比如水塘边,山道上,心里总是扑扑跳,身子绷得紧紧的。眼下就是这种情形。这时候,如果阿紫讲个鬼故事啥的,我肯定撑不住。
阿紫走过来,搂住我的腰,说:“老刘,你猜我碰到了谁?”
我一哆嗦。
阿紫说:“你冷吗?”
我说:“有点。”
她说:“这儿风大,我的外套给你披上?”她穿着两件套,里面只有背心。
我一阵感动,搂住她的肩说:“不用。”
她又说:“老刘,你猜我碰到了谁?”
我缓过劲,说:“阿紫,你这话不对,缺少状语,缺少时间状语和地点状语,你应该让我猜,你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碰到谁了。”
她说:“今天白天,在途乐厂,你猜我碰到了谁?”
我说:“这就对了,否则没头没脑的怎么猜。”
她说:“我书读得少,说不清楚。”
我想了一下,很有把握地说:“碰到钱老板的前妻了?”
我是这么想的,阿紫能碰到的人分两种,一种不认识,一种认识。不认识的人里面,能对她造成触动或者威胁的,只有钱老板的前妻,准确说,是钱老板的第二任妻子,其他人跟阿紫不相干,不值得她说。
认识的人里面,除了孙建国,阿紫碰不到别人,因为钱老板并不是特别喜欢交朋友。她碰不到娜娜,也碰不到李锦标――只有这两个人才了解阿紫的底细,能对她造成威胁。
阿紫摇头,说:“就知道你猜不到。”
我开动脑筋,想起一个人,一家纸箱厂的老总,张总。
张总是不折不扣的老油条,据他自己说,前后在阿紫身上花了1万多块。自从在勤达经营部偶遇后,张总一直纠缠阿紫,被我带着蒯新民把他摆平了。要遇上他可就麻烦了。
我试探地说:“是不是张总?”
阿紫说:“哪个张总?”
我说:“做纸箱的,一开始牛比哄哄,最后被我整得口服心不服的那个。”
阿紫说:“不是。”
那我想不出来是谁了。
阿紫说:“给你一点提示,马骝。”马骝两个字说的是广东话,发音“马楼”。
我一愣,说:“什么马骝?”
阿紫说:“你起的外号,你倒忘了,开马六的马骝,马自达六,马骝。”
我恍然大悟,是王鹏,新艺手板厂老板。
下午,阿紫去途乐厂找钱老板,碰到了王鹏。情形是这样的。
阿紫推开钱老板办公室的门,一下愣住了,她看到王鹏居然在里面。想要退出来已经来不及了,王鹏也看到了她。3800
阿紫硬着头皮走进去,和王鹏打了招呼:“王老板,你好!”
王鹏说:“小红,你怎么来了?”
钱老板说:“你们认识?”
阿紫点点头,脸红得不行。
王鹏说:“认识,一起打过麻将。”
钱老板站起来,说:“老王,我还有点事,图纸改好以后,你把U盘给我送过来。”
王鹏先行告退了。
钱老板说:“阿紫,你坐。”自己也在大班椅上坐下来,“他怎么叫你小红?”
阿紫说:“我大名叫李红艳,小名叫小红,后来嫌小红俗气,就改成了阿紫。”
钱老板说:“名字是爹妈起的,怎么能乱改?”
阿紫说:“改的是小名,大名没改。”
钱老板说:“你和他是打麻将认识的?”
阿紫说:“是打麻将认识的。”
钱老板说:“我问过你,喜不喜欢打麻将,你说你不喜欢。”
阿紫说:“是不喜欢,那时候在厂里做事,要应付客户。”
钱老板站起来,隔着巨大的大班台,说:“把手给我。”
阿紫把左手伸过去,恍惚间以为他要收回钻戒。
钱老板说:“右手。”
阿紫乖乖把右手伸过去。钱老板长得黑胖粗,不笑的时候,自有一股威严。
钱老板趴在大班台上,研究阿紫的手。
阿紫的手白净细长,百里挑一,跟她的人长得一样好看。
钱老板粗大的布满老茧的手在葱白上游走,最后在中间那根葱白上停下来。
阿紫右手,中指靠近食指一侧,有一块小凸起。
打麻将的人都知道,这块凸起是常年摸麻将牌摸的。就像常年使用鼠标的,右手腕下一定有一块硬包。
钱老板松开手,坐回大班椅上,定定地望着阿紫,一言不发。
在钱老板探照灯一样的目光逼视下,阿紫的脸更红了。
僵持了足有几分钟,钱老板说话了:“阿紫,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阿紫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她确实有一阵没打麻将了,但也只是最近几个月;区区几个月的时间,不足以让那块凸起消除。
钱老板说:“哭什么哭,我没打你,又没骂你。”
阿紫哭得更厉害了。
钱老板说:“赶紧住嘴,不然别人以为我欺负你了。”
阿紫就住了嘴。
钱老板说:“给我一个解释。”
阿紫说:“以前常打,很久没有打了。”
钱老板说:“很久没有打了,怎么还有一个包?”
阿紫说:“那是以前留下来的,可能得很长时间才能消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