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板说:“你以前在哪家厂做?”
阿紫说:“明华五金厂,在西乡。”她没有撒谎,最初的确在这家厂做。
钱老板说:“明华的老板叫什么?”
阿紫说:“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老板的姓,不知道老板的名,时间久了,连老板的姓也忘了。
钱老板说:“冲压车间的主管叫什么?”
阿紫说:“叫二鬼子。”因为主管特别凶,她对他印象深刻。
钱老板说:“我问的是名字。”
阿紫说:“不记得了。”
钱老板说:“我厂里箱子上的五金配件,就是明华厂做的。”
阿紫说:“是吗?”
钱老板又说:“我的第二个老婆,也是明华厂的。”
阿紫目瞪口呆。世界太小,小到让人无话可说。
钱老板说:“你在明华厂做了多久?”
阿紫说:“没多久,后来跳槽了。”
钱老板说:“你说的那个车间主管二鬼子,离开明华好几年了。”
阿紫慌得不行。这个老钱,怎么什么都知道,再这么问下去,哪里招架得住。
然而钱老板还没有罢休的意思,接着问她:“为什么离开明华厂?”
阿紫说:“那时候车间总有人受伤,有的整个手掌被压掉,有的手指头被压掉,我看着害怕,就辞工走了。”
钱老板神色缓和了一些,说:“你后来在哪儿做?”
阿紫说:“在模具厂。”除了模具厂,别的厂她根本不清楚。就连模具厂,也是从李锦标和我那儿知道个大概。
钱老板说:“哪个模具厂?”
阿紫慌不择路:“牛顿厂。”李锦标的厂她不敢说,怕钱老板和李锦标认识,只好说我的。
钱老板说:“老板是不是姓刘?”
阿紫说:“是。”
钱老板“嗯”了一声,没有再问了。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牵扯到我了。
“阿紫,你怎么不随便说家厂,非得说牛顿?”我紧紧搂住她,“说服装厂也好呀,钱老板不可能清楚服装厂的事吧。”
“老刘,你不知道,老钱简直是把我架在火上烤,能说出来就不错了,还管得了是哪家厂。”阿紫说。
“和有钱人谈恋爱不是那么好玩的,你现在知道了吧?”我半认真半戏谑地说。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不好玩,每一天都提心吊胆。”阿紫长叹一声,“真的,我活得太累了,你干脆把我推到海里淹死算了。”
“还是挖个坑埋掉吧,推海里连个尸身都保不住。”我说。
“老刘,你挖吧,我真的不想活了。”阿紫说。
“矫情!”我大喝一声,“人家问你几句话,你就这样,又是喊累,又是不想活了;谁不累,我就不累吗?每天一睁眼,就得大几千,有活干没活干,这几千都得掏。”
这一声吼,惊起飞鸟无数,它们扇着翅膀,扑棱棱往远处飞。
阿紫双手搂住我,说:“反正都这么累,咱们一起死吧。”
无边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一道雪亮的光,这光直直照过来,把我和阿紫吓了一跳,不由松开了手。
几个黑影从四下围过来。
完了,如果是歹人,就不仅仅是劫财劫色的事了,小命丢掉都有可能。
几个人来到跟前,领头的用强光手电对着我和阿紫上照下照,严厉地说:“你们是干什么的?”
这样问,应该不是歹人,应该是公家人。
我松了口气,说:“来海边散散心。”
那人说:“身份证!”
我和阿紫把身份证给他。那人对着手电看了看,又还给我们,说:“车是你们的吧?”
我说:“是。”
他说:“赶紧走!”
阿紫说:“我们在这儿散心,又不碍谁什么事。”
那人说:“让走就走,啰嗦什么!”
阿紫说:“你们是干什么的,让我们走,总得说个理由吧。”
那人说:“前一阵,这儿发生了命案,也是开车过来的。”
我浑身发紧,赶紧拉阿紫上车。打几次火都没打着。
那几个人随即消失在黑暗里,仿佛从来没露过面。
阿紫说:“老刘,慢慢开,看你慌得!”
我说:“阎王殿前走一遭,捡回来条小命。”
阿紫说:“矫情,哪有那么严重。”
“阿紫,跟生死比起来,一切都是小事。”我认真地说,“你别因为钱老板问你几句就不想活了。改天去途乐厂,钱老板问我,我帮你圆过去,这事不就结了嘛。”29GG
然而,事情远非钱老板问几句话那么简单,也不是我说圆过去就能圆过去的。
阿紫去途乐厂没什么正事,被钱老板刨根究底一通问,就没法待了。钱老板也没有留她。
出了途乐厂,阿紫灰溜溜往回走。
一辆银灰色的马6靠过来,王鹏在车里招呼她:“小红,上来!”
阿紫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
王鹏说:“小红,上来,不上来你会后悔的。”
阿紫没办法,只好上了车。
王鹏说:“我没什么恶意,就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阿紫凶巴巴地说:“老王,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红,不要叫我小红,记住没有?”
王鹏说:“这回记住了。下次保证不喊小红了。”
阿紫哼一声,懒得理他。
王鹏载着她去了咖啡馆。
阿紫说:“我在上班,没时间喝咖啡。”
王鹏说:“去钱老板那儿也是上班?”
阿紫语塞。
王鹏说:“手上戒指挺惹眼嘛,谁送的?”
阿紫说:“关你什么事!”
王鹏说:“不说我也知道,是老刘。那货成天开个破富康,没想到出手这么大方。”
阿紫说:“谁告诉你是老刘送的?”
王鹏说:“娜娜,是娜娜告诉我的,她说老刘把你包起来了。”
“瞎叽吧乱说。”阿紫气急之下,来了句粗话。
“这才是你嘛,小红,别学人家文绉绉――现在文绉绉的女生没人喜欢。”王鹏呵呵笑。
阿紫端起桌上的咖啡,作势泼过去:“龟儿子,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记不住了,老子不叫小红。”
王鹏说:“阿紫,千万别,一杯好几十呢。”
阿紫被他整得无可奈何,但又不敢走。她得弄清王鹏的意思。
王鹏慢条斯理地说:“其实我知道,钻戒是钱老板送的。老刘那个穷鬼送不起。”
阿紫无话可说。
王鹏说:“有句话叫什么来着,鱼逐水草而居,鸟择良木而栖,你放弃老刘,投奔钱老板,是完全正确的选择,我举双手支持。但是,要让我在钱老板面前替你保守秘密,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说到这儿,他停下来,观察阿紫的反应。
“什么条件?”阿紫说。
“第一,你告诉老刘,让他掏5千块钱给我。”王鹏慢悠悠地说。
“老刘欠你钱吗?”阿紫说。
“他不欠我钱,但是,”王鹏恶狠狠地说,“但是,比欠我钱还恶劣。”
“什么意思?”阿紫说。
“上次打麻将,他说老方他们出千,标哥信了他,让老方他们退钱。老方他们都是老江湖,怎么肯退,最后,标哥的钱是我掏腰包退给他的。”王鹏说。
阿紫叫起来:“你个龟儿子讲不讲理,老方他们确实出千,你也承认了的,怎么现在赖到老刘头上?”
王鹏说:“老方他们出千不出千我不管,我只知道,因为老刘多事,我除了输4千,又多掏了5千。”
阿紫说:“你有本事跟老方他们要呀,怎么跟老刘要,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
王鹏说:“我就不讲理,我就找老刘要!”
阿紫说:“老王,你大小也是个老板,好歹马6也开着,就缺这5千块钱,就因为5千块钱跟老刘翻脸?这事要传出去你怎么做人!”
王鹏阴阴地说:“你不要管我怎么做人,你先想想自己怎么做人。”
阿紫被他呛得出不了声。
王鹏说:“这是第一件事,记得告诉老刘,我给你留个卡号,让他三天之内把钱打给我。”
阿紫说:“龟儿子,有本事你自己给他说,不要让我说。”
王鹏说:“阿紫,你说方便,晚上睡觉的时候抽空就说了,还省了我的电话费。”
阿紫说:“这钱我出行不行,我给你。”
王鹏说:“当然行,谁的钱不是钱,反正你的钱也是从老刘那儿弄来的。”
“等会我就取钱给你。”阿紫懒得跟他啰嗦,“第二件是什么?”
“第二嘛,”王鹏压低嗓门,坏笑说:“陪我一晚上。”
阿紫没明白,说:“谁陪你一晚上?”
王鹏用手指她:“你呀。”
阿紫说:“做梦!”
王鹏嬉皮笑脸地说:“我就喜欢做梦。”
阿紫说:“你不是做着钱老板的生意吗,我把这事告诉他。”
王鹏说:“没关系,你尽管告诉他。在你告诉他之前,我先告诉你,钱老板我打了几年交道,头一二年还能从他那儿赚点小钱,近两年价钱压得越来越低,根本没钱赚。眼前这单是我和他的最后一单,手板我已经交给他,货款我也已经全部收齐,今天是他找我,要做改动――不给钱还想改,这钱老板也够奇葩,不是看在以前的份上,我根本不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