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怪不得,沃尔沃旁边放着一辆三轮。”
林颖笑说:“凡是厂里新来的客人,都会问到那辆三轮车。”
老何说:“让你丢掉你不丢,还当宝似的供着。”
我说:“这是革命文物,留着有纪念意义。”
林颖说:“老刘说得没错,我不但不丢,以后还要把它放在咖啡馆里。”
我大吃一惊:“你们开的还有咖啡馆?”
这生意跨界也太大了,塑胶厂,餐馆,咖啡馆。
这跟我的情况不太一样,我这边虽然有模具厂,有餐馆,但餐馆我只是有股份,以后并不参与经营。
林颖说:“我们的咖啡馆还没开。”
我说:“打算以后开?”
她点点头。
我说:“又是塑胶厂,又是这餐厅,以后还要开咖啡馆,你们两口子顾得过来吗?”
林颖说:“到时候,塑胶厂关掉,这餐厅,让给老何的妹妹开,我们俩专心致志开咖啡馆。”
我开玩笑说:“有点可惜,你们要是开茶馆就好了。”
林颖说:“为什么?”
我说:“你们要是开茶馆,我就能向你们供货了,我家里有人开茶叶店。”
林颖认真地说:“老何爱喝咖啡,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学校的咖啡馆。从那时起,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开一间咖啡馆,老何坐在角落里看书,我在柜台给客人调咖啡。老刘,我们只能对不起你了。”
我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林颖说:“说得太好了。”
我举起酒杯:“那就为将来的咖啡馆干一杯。”
老何也碰了杯。据林颖说,老何仨月喝不了两回,今天破例了。
放下酒杯,我说:“咖啡馆打算开在什么地方?”
林颖说:“具体什么地方还没想好,但我想应该是这样的,那个地方人多,但也不乏安静的角落,那儿的人喜欢喝咖啡,也爱看书,爱听音乐。我就在这样的地方开一间不大不小的咖啡馆,在里面可以喝咖啡,可以看书,可以听音乐。咖啡馆赚不赚钱不重要,我不缺钱。”
我说:“你的咖啡馆开张以后,别忘了告诉我,我一定会经常去坐一坐。”
林颖点点头,说:“到时候,我就把三轮车放在咖啡馆进门的地方,我要让每一个客人都知道它的故事。没有这辆三轮车,我没可能开得起这间咖啡馆。”
我说:“能不能把关于这辆三轮车的故事先告诉我?”
林颖说:“当然可以。”
一天晚上,老何蹬三轮送货回来,走在石岩和龙华交界的地方,被泥头车撞了,连人带车直接被撞飞,掉进路边的沟里;肋骨断了六根,两腿粉碎性骨折。
泥头车逃之夭夭。
老何在沟里躺了半个钟头,被一个过路的好心人发现,老何保住一条命。先是被120拉到石岩卫生院,后又转到宝安医院。
当时林颖在关内上班,还没有和老何结婚。出了这件事后,林颖二话不说辞去工作,白天去厂里当老板,晚上去医院照顾老何。当时,老何的妹妹已经专程来深圳看护哥哥,林颖根本不用每天都去,但她很倔,风雨无阻,使命必达。
老何落到这个地步,自知很难再站起来,不愿意连累林颖,恳求她离他而去,再觅良人。还说两人不做夫妻,还可以做兄妹。
林颖听了老何的话,只叫他不要胡思乱想,再没二话。每天处理完厂里事情后,依然坐公交车去宝安医院。
老何没法说服林颖,只得由她了。
也许上天觉得,老何两人能够走到一起太过轻松,有意在他们身上降下太多的灾难。我只能这样说,因为不这样说,后面发生的事情根本没法解释。
有天傍晚,和往常一样,林颖来到公交站台等车。一辆摩托慢慢驶过来,经过林颖身旁的时候,后座上的男子猛地一拉林颖的手提包,林颖冷不防被带翻在地。
那提包的带子竟然没断。抢包的人眼看肥肉到了嘴边,不肯撒手,摩托加大马力往前开。林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拖倒在地,在水泥地上滑行了几十米,一侧的衣服全部划烂,脸上留下了长且宽的划痕,深入真皮。
现在的疤痕,已经是经过几次整容后留下的,尚且如此刺眼,可见当初的伤口多么触目惊心。
与之相比,孙建国许蓓蓓胳膊上脸上那点伤,根本不叫伤。
手提包还挎在事主的胳膊上,抢劫的男人大概怕出人命,松了手,摩托佬一加油门跑掉了,留下林颖躺在路边不能动弹。
事情还不算完,后面又开过来一辆蓝牌车,直直从林颖腿上压过去。然后,蓝牌车停都没停,一溜烟开走了。
就这样,林颖也住进了医院。还好,除了容貌有些受损,一条腿骨折外,林颖的伤并不是很重,反而比老何出院早。
等林颖出院去厂里料理时,工厂的经营状况一塌糊涂。好在员工通情达理,供应商善解人意,就连房东听说整件事情后,都表示房租水电可以缓一缓,厂子这才没有走到关门大吉的地步。
“世间真的有真情呀。”林颖讲到这一段,感慨说。
世间的确有真情,但我以为,林颖和老何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没有被人落井下石,除了跟他们平日为人处事比较上路有关,也有运气的成份在里面。
很多破产的老板完全可以不破产,之所以破产,无一不是在最困难的时候,遭到自家员工,或者供应商,或者房东的致命一击,而轰然倒下。对这些老板而言,世间哪里会有真情。
还有一条――不知道是不是跟事实相符,那就是女老板比较容易吃得开,比较容易让人心生怜悯,比较容易让别人产生帮一把的冲动。
林颖是个坚强且执着的人。刚出院那会儿,根本没法走路,医生说要想康复,就要坚持锻炼,而这个锻炼过程是异常艰辛的。于是她每天早上早起,一瘸一拐地走上5公里。开始,还有人看笑话,久而久之,所有认识的她的人无不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