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去了食堂,上了二楼,买了三个馒头,想再买一份青菜,然后打一碗免费供应的紫菜蛋汤这样就可以了。柯怡音却来了,手里托着个大托盘,盘里已经放上了好几样菜,有一条清蒸鱼、一碟扣肉、清炒莴笋,她向我一笑,还要再挑一些。我知道她的意思,以往我们要是坐一块吃饭,她托盘里的菜一般到最后都是让到我的胃里去了。我于是就再走回去,挑上她平时最爱吃的一客雪花豆腐,还有一客糖醋排骨。
两人一起过来刷卡结算时,我抢先一步把自己的饭卡插到了机孔里:“今天算我请客!”
柯怡音便笑看着我:“你捡到金子了?”争着不让食堂的人打价。
我笑笑说:“长久以来一直受你赠饭的恩惠,今天算我回报一下!”
她也就不再争了。刷了卡,两人端着托盘一起到了就餐区里。
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才等出来一个空位。一个桌面带四个坐位的连体食堂饭桌,排成了一排排。邻近的两张桌子各空出来了一个位子,柯怡音就跟其中一个空位对面那正吃着饭的同学商量:“同学,我们调换个坐位?”美女同学的请求,他没法拒绝,虽然他原本坐的位置也许看电视效果更好。等他坐到了邻桌的那个空位上,我们就可以面对面地坐一张桌上吃了。
两人坐下,她就伸手把我托盘里的紫菜蛋汤端到了她托盘里,把她盘里的清蒸鱼、扣肉等好菜肴都堆到了我面前,嘴里还叫:“紫菜蛋汤,我最喜欢了,我跟你换!”
我笑看她,说:“你可是经管系的高材生啊,这样亏本的买卖你也做?”
她歪起头,说:“亏本不亏本,还要看这价是怎么定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我给它定的价就是最高的,买卖就值得!”
我想说考试你要这么答论述题,准把你挂了,却不说了,只摇摇头,笑。这柯怡音啊,父母都是双高知识分子,又都就在句吴大学里教书,可她却偏要家里不住,住学生宿舍,说是要保持人格独立性。饭也是经常捧着饭碗在学生食堂吃。还非要跟我一起合作摆鞋摊,说是为了实践市场营销课程理论。唉,摆摊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实做起来有时心里也是怪难为情的,而她似乎倒乐在其中了。
“你笑什么?怎么又不说了?”她把汤全泡了米饭,很津津有味的样子。
我说:“没什么。”
“你肯定又是在笑我,说我又在小女孩矫情,家里有爸爸妈妈好衣好饭侍候着偏不要,偏要自己在食堂打饭吃!”脸上笑靥嫣然。
“我可没说。”
“你嘴里没说,可心里在想了!”
“你又怎么知道我在想。”
“因为你笑了!”
“你这是在屈打成招,我不笑,就只有哭了。”
她狡黠地嘿嘿笑,我就作欲哭无泪的窦娥冤状。她笑得更响了。
“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呀?怎么好几天都见不着你的影儿,早上的早读也一直不见你出来?”
“嗯——,一开学事就多,忙。这几天又刮风,天冷啊,早上都缩在被窝里呢,就不去了。”
“你还怕冷啊?”她侧起脸看我,对我的话表示怀疑。
我还不打算跟她说退学的事,毕竟手续还没办下来,这事还有诸多困扰。这几天都被退学的事困扰着,夜里翻腾到很晚才睡得着,早上也起不来。我转移了话题:“你昨天晚饭时不只是来给送饭吧,找我有事?”
柯怡音说:“是啊,就是想来跟你商量一下进货的事情。学校金尊冠军杯篮球联赛不是要开始了吗,这回我打算把卖鞋的事做得更大一些,你看,你在球场上打球,总是人们关注的焦点,我们为什么不自己把这一点利用起来做广告?你就穿了我们自己卖的鞋去打比赛,那样肯定很有广告效应,把销量带动起来!不仅是鞋,还有球衣,腕箍肘箍什么的。这次球赛,加上马上又要开始的校运动会,这又是一个运动的季节,肯定会有很多的运动服装、运动器材需求。我们这回正好可以大干一场……”她越说越兴奋,为自己的计划都手舞足蹈起来了。
吃饭时间已接尾声,我们的饭也吃完了。我心下为难,还是跟她说了吧。
“怡音,我想我做不了了——我想我得先告诉你,我已经决定退学了。对不起了……”
“你决定……退学……你说什么?你要退学?”她呆了,瞪大了两眼,难以相信,紧盯着我,又一字一顿问我:“你、要、退、学?”“为什么呀?”
“对不起……你其实也可以找别的人合作呀……”
可她还一直在问:“为什么呀?”“你今天请客,难道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决定?”
我沉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淡淡地说:“原因有很多方面,具体地,我现在也说不上来——总的来说,我对这大学的学业不抱什么希望了,所以还是想尽早结束的好。”
她还只顾发呆望着我。我想有必要跟她多解释一些,但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就说:“那我先回去了。”
她一把抓住了我手臂,眼里都有了泪花:“你就这样走了?你不能走!这事你得说清楚,是不是经济方面的原因?”
“经济也许只是问题的一小部分,更大的问题,简单地说吧,也许是我这个人根本就不适合这大学教育,我当初根本就不该来到这里上学!”我掰下她抓着我手臂上衣服的手,走了。
“薛宝元!”
我迟疑了一下,可没回头,走了。
要不要跟家里打电话,把退学的事说了?心里颇犹豫不定,当初动身来上大学,可是敲敲打打地一直送到村口,村里的同伴一直陪同送到了县上的火车站。现在连毕业都不能毕业,这样子退学了回去?可是既然已经作了决定,该说的还是得说呀。
家里没装电话,村里有事打电话都得到村外大路边的小卖铺里打,从村里出来还得绕过一座山,走上不少的一段石头路。要打只能白天打,麻烦小卖铺里的人进村里去通知一下父亲出来接听。
下午宿舍里没人,思想再三,还是打了电话。
电话一通,父亲那熟悉又让人苦涩的嗓音一传入耳朵里,明显又苍老多了。
父:娃儿啊,身体好吧……又开学了吧?
儿:是,已经半个多月了。
父:学费咋样?能凑齐吗?家里凑了三千块,正想着得空上镇里给你寄过去呢。
儿:不用了。我这里……已经凑齐了!(想家里那几块贫瘠的地,能有什么产出,养的几只鸡几只羊,也只能够帮补家用。)
儿:……你咳嗽好点了吗,到镇上卫生所看过了吗?千万不要拖着,不要怕花钱,把身体给拖坏了。
父:我没事……(才刚说完,已经咳起来了。)
儿:还没事,这不咳了吗,我都听见了!你马上到镇上去看一下,不要给我寄钱了,我正想给家里寄回去一点呢。
父:……我没事,咳一下算得啥,小毛病,长久以来不都这样子吗。
儿:小毛病酿成了大病,那时还得花更大的钱……
父:我没病!嗯,不说了,长途话费很贵。周末我上镇里就把钱给你寄过去。娃儿呀,你要好好地去上课,要听老师的话……要注意身体,饭钱不要省着……
儿:都说钱不要寄了,我这边已经有了,那钱要留在家里,要去看病!天冷了,房子开缝的地方砌好了没?
……
电话说是要挂了,却又哄哄说个没完,想说的话最后什么都没说成。自己要退学的事都没说,听着父亲那苍老巴望的声音,这时候我自己那有勇气说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