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1 / 1)

会在花月楼那样的情形下重逢,是祁归言不曾料到的。会以这样的情形和墨离坐在他的书房里对饮,更是祁归言不曾料到的。

“归言,你不想说什么吗?”墨离问道。

“你想知道什么?”

墨离一笑,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我还能相信你吗?”

祁归言替她斟酒,“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墨离看着他,心里一阵郁结,那是误会吗?她差点连命都搭了进去,拿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真的只是误会吗?”

“墨离,你慢点儿喝,这样会醉。”

“你还没回答我。”

“墨离,你没把话说清楚,要我怎么回答?”

墨离有些急躁,一把抓起酒坛就灌,是她看走了眼,信错了人吗?祁归言急了,一把夺过酒坛,

“墨离,你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墨离盯着祁归言,一字一句道:“那些找你的人,是杀手,对吗?”

祁归言脸色清淡,心里却是一惊,那些人他大哥秘密培养了多年,表面上是祁家的家仆,其实是听命于他大哥的死士,知道此事的人极少,她又是如何得知,“墨离,那些是我大哥的家仆,你是不是有何误会?”

“祁归言!”墨离气呼呼地喊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只问你那些人是不是杀手。”

“是。”

墨离气得绕过桌子大步过去,一把揪住祁归言的领子,“你既然要杀宣政,为何不在北疆动手。”

祁归言不动声色的将墨离的双手拉下来,“墨离,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我不知道多清醒。”

祁归言长长的叹了口气,接着道:“就像你说的,如果要杀他,我早在北疆就已下手,如今皇上羽翼已丰,他的皇位也日趋稳固,我怎会作此徒劳之事。”

墨离冷笑着回道:“事到如今,你还在遮掩,那次清泉宫的刺杀,你肯定没有料到我会在场,坏了你的好事,真是对不住。”

祁归言抬眼看着墨离,不再辩驳。

“怎么,无言以对了?”

祁归言幽幽地叹道:“你这样气急败坏,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皇上如何,与你有何相干,你早晚要离开无方皇城,离开他的。”

墨离一楞,到了嘴边的声讨将将卡住,是呀,她早晚要离开无方皇城,宣政的死活与她有何相干呢?可她还没离开不是吗?这会儿如果宣政有个好歹,她岂不成了待宰的羔羊?

“话虽不错,但我离开之前,他若有个好歹,我不可能全身而退。”

“你不相信我?”

墨离坐回祁归言对面的椅子上,自斟自饮道:“清泉宫那次,我差点就丢了性命。”

“你怎么一口咬定是我?”

“清泉宫的杀手,就是今日去花月楼寻你的,我肯定没有听错,不是你,又是谁?”

祁归言靠到椅背上,神色淡淡地说道:“墨离,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就凭他们寻得是我,未免太武断了吧。”

墨离回想着花月楼的情形,想着想着,突然大骇,“你有个哥哥?”

“墨离,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祁归言忽然就想把话挑明,虽然此刻并不是什么好时机。

墨离一楞,嗯,这情形突变的异常,怎么感觉逆转成批判她了?

“你觉得一个男子为什么会无条件对一个女子好?”

墨离想了想,回道:“志趣相投。”“错。”

“肝胆相照?”“错。”

“那就是有所图谋。”

祁归言懒得跟她费口舌了,站起身一步绕过桌子,一把将萧墨离拽了起来,“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说罢,低头狠狠吻住了她。这个吻,他等了太久太久,带着惩罚的意味。墨离被吓住了,完全反应不过来,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宣政吻她的情形。不过,祁归言是属狗的吗?咬的她好疼,墨离挣扎了两下没挣开,怒了,曲起膝盖狠狠撞了他的腿一下。

祁归言闷哼一声,松开了她。

墨离脸色绯红带着恼怒,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又疼又麻。

祁归言微微笑着,眉目之间尽是情意,“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吗?”

“就说你有所图谋,被我说中了吧。”

祁归言满是温情的笑意凝固在脸上,看着很是滑稽,哭笑不得的连连摇头,这辈子喜欢上这么不开窍的女人,他也真是栽了。

“我喜欢你,萧墨离,我喜欢你,懂了吗?在北疆的时候,我大冷天的亲自为你配药煮药汤,不是我吃饱了撑的,是因为喜欢你;你带军突袭,每次我都跟着,不是我活腻味了,是怕你受伤医治不及时落下病根;你所有的药都是我亲自调配,不是我闲得发慌,是因为信不过别人……我为你所做的一切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我喜欢你,萧墨离,现在,你懂了吗?”

墨离听得有些发懵,这种情形她从来没有碰到过,真是棘手,寻常姑娘碰到这种情形会怎么处理呢?可怜她打记事起就在军营里厮混,对男女的界定没那么清晰明确,也没人教她男女有别,她之前所有的时光都用来平定北疆了。

此时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但她觉得,祁归言说了这么多,说的这么感动人,她如果保持沉默,是极不礼貌的,于是想了想,想了又想,想了再想,问道:“那个……《醉倾城》还有《燕南飞》好看吗?”

祁归言觉得一阵阵血气上涌,要吐血了,郁结的直想撞墙,萧墨离啊萧墨离,给点正常女人的反应行不行?说句正常女人会说的话行不行。可萧墨离,不是个正常女人。从一开始,祁归言就晓得。

“你后来……怎么没叫我同去?”

祁归言正要反驳她的不解风情,却听屋外一声异响,有人破了他的太极阵。祁归言下意识的一把拉起墨离的手,“什么也别问,跟我走。”而后打开书架后的暗门,二人迅速闪了进去。暗门之后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甬道,祁归言拉着墨离一路狂奔,刘叔八成已遭了毒手,居然能破了他的太极阵,会是他吗?

“我们为什么要跑?这条路通向哪里?”

“我的太极阵被破了,来着不善,走为上策。”

墨离跟着祁归言跑着,不时七拐八绕,“这条暗道,你修了多久?”

“不久,十来年吧。”

“离开北疆,你就来了京都?”

“墨离,现在不是闲谈的时候,你只要知道,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不会伤害你就够了,眼下最紧要的是把你送回无方皇城。”

墨离看祁归言脸色铁青,隐隐感到事情可能比她想象的要严重。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祁归言带着墨离从一口干涸的水井里爬了出去,水井位于一棵中空的千年老树的树干里,十分隐蔽。老树位于绿柳村中央的一块空地上,这会儿正是黄昏,村里炊烟四起,天边暮色如画。

“跟我来。”祁归言四下看了看,疾步快走,墨离赶紧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绿柳村尾的一个小院子,青竹篱笆茅草屋,一正一偏两间房舍,烟囱里也是炊烟袅袅。

“红檀。”祁归言喊了一声。

一会儿一身着蓝色印花布衣的女子快步从偏厢的厨间走了出来,看到墨离时,楞了一愣,冲着祁归言微欠了欠身子,“公子有礼。”

“你姐姐呢?”

“村长的小儿媳妇要生了,请了姐姐过去。”

“你去告诉她,就说我来了,晚饭多加两个人。”

“是。”

“进去坐。”墨离跟着祁归言进了正屋,习惯性的四下看了看,家居摆设简单质朴,生活用度却透着女子特有的细腻清新,比如卧室门前的小碎花布帘、桌上的青花茶具。

“你得在这儿屈就一晚了,明儿一早我让她们送你回去。”祁归言坐下来,看着墨离道。

“那你呢?”

“我回去探探虚实,至少得知道对手是谁。”

墨离想了想,接着问道:“你觉得,是冲着你,还是冲着我来的?”

祁归言笑了,“有时候你很笨,有时候又很聪明,让人不免觉得,你擅长因地制宜的装笨。”

墨离皱了眉头,“你这是夸我是损我。”

“墨离,在这儿呆一晚,哪儿也别去,明天一早,她们会护送你回宫,别叫我担心,好吗?”

墨离坐到他对面,拿起一个小茶杯把玩着,“我如何相信她们?”

“你相信我吗?”

墨离看着祁归言,他眼里有很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层层叠叠,最后,墨离点了点头。

祁归言如释重负的笑了。

青釉一处理完村长家的事,就赶了回来,隔着篱笆远远望见了祁归言。暮色沉沉,暖暖的烛光里是她思念了许久的身影,那个人,暖暖的笑着,整个人看起来又近又真实。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如果那笑容是为她展,她觉得即便死了,此生也不算枉费。

“姐姐,不进去吗?”红檀靠过来,小声说道。

“你先进去。”

红檀看了青釉一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穿过篱笆,快步进了正屋,“公子,姐姐回来了。”

祁归言扭头往外看,青釉这才穿过篱笆往里走,待到近前,微欠了欠身子,“公子有礼。”

“嗯,我有事交代你。”

“红檀,快去做饭,替公子暖一壶酒。”

“不必暖酒,我吃了饭就走。”

青釉看了墨离一眼,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皓如朗月的公子,也只有这般皎如星辰的女子才配得上。只一眼,青釉便看出了乔装的墨离,只一眼,青釉便听到了自己破碎的希冀。公子,原来你一直都是天上的玄月,偶尔看着近,终是遥不可及。

“青釉,明日一早,你和红檀送她去皇城。”

青釉一惊,看向祁归言,“皇城?”

“对。”

青釉复看向墨离,宫里的女子?!能与公子有这般交情的,莫非是镇北大都督萧墨离?!可她是当今圣上的妃子,“公子,你怎么……”

“不该问的不要问,你和红檀,保护好她的安全。”

“是,公子。”

这顿晚饭,是萧墨离有史以来吃的最为清静的一顿。桌上四人,祁归言、青釉、红檀和她,谁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青釉和红檀不时有些眉眼交流,祁归言则是全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眉头紧锁,墨离严重怀疑他会消化不良。

临走前,祁归言反复叮嘱,近些日子不要出宫。

墨离直点头。他以为无方皇城是什么地方?那是随随便便想出就出的吗?

祁归言有很多话想跟墨离讲,但这会儿真不是深谈的时机,望月小筑他经营了多年,就这样放弃有些可惜,而且,他很想知道,来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初夏的夜风带着丝丝舒爽的凉意。

望月小筑的书房内,白日里祁归言和墨离所坐的桌边,这会儿也坐了两个人。蓝色长衫的是祁归言,坐在他对面,身着玄色长衫、与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正是他的同胞兄长,祁归易。二人若是单看,不亲近的人,很难分辨长幼。但二人若是同处,气质立分。祁归言是谦谦君子,整个人看着和煦有礼、温文儒雅;祁归易一如他偏爱的玄色,气质中除了沉静忧郁,还带着一丝邪狞。

“刘叔呢?”

“这种事,还用得着问吗?”祁归易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人已走,茶已凉,归言,你闹腾了这些年,也该回来了。”

“我不曾动过你的人。”

“哦?”祁归易靠进椅背,“你几次三番护着萧墨离,坏我的大事,我会来此找你,你应该不意外。”

“她跟你有什么仇怨,非得如此。”

“要不是她,宣政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你真的派人刺杀他?”

“我忍辱负重这些年,难道是为了造福大众?”祁归易阴恻恻地笑了,“归言,你太看得起我了。”

“我不会让你伤害她。”

“我知道,自从你与她重逢,就另有打算了。”

祁归言不接话,确实,墨离拿着那幅画到望月小筑来找过他后,他就决定悬崖勒马,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虽然一度也是他追逐的目标,但萧墨离,已然超越了一切成为重点。他觉得,若此生能与她携手为伴,春日踏青、夏日避暑、秋日赏花、冬日观雪,即便做个村野莽夫也是圆满的。

祁归易又笑了起来,英挺的眉眼间掩不住的杀气,望着祁归言道:“那次在乾元寺就该除掉她的。”

“你没机会了。”

“哦?这么笃定。她只要一日没离开京都,我总能寻到机会,你能不分昼夜守着她吗?”祁归易放肆地笑起来。

“祁归易,你别欺人太甚。”祁归言恼怒地看着他。

祁归易痞赖的笑着,“我欺你,又如何?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你…………”

“归言,你若有此血性,兄长我即便做了你的刀下亡魂,也绝无怨言。”

“滚,你滚……滚!”祁归言暴怒而起,一下子掀翻了桌子,茶壶、水杯碎了一地。

祁归易冷笑着站起来,“从小你就不懂掩饰自己,越在乎的越容易成为牵绊,要成大事,你我都该学学宣政。”

祁归言看着祁归易,一字一句道:“子然活不到来年春天了。”

“她喜欢的,不是你吗?”祁归易将手中的茶杯随手一扔,发出一声碎裂的脆响,“你好自为之,别再坏我的事,否则,休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祁归言独自站了很久,果真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他知道自己一定下不了手,而祁归易,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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