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居住的城市到我们上大学的地方,坐飞机的话,也就是两个小时的航程。登上飞机,欣婷的座位靠着小窗,我便坐在她旁边。而坐在我另一侧的则是一个看上去极具涵养与阅历的老者,鼻梁上架着一副粗框眼镜,我看向他时他正好摘掉头上的帽子,顶上的发际线已经严重后退,似有秃顶之势。老者的脸型是十分标准的圆脸,鼻头很大,眼睛也瞪圆得可以,这个形象似乎和我脑袋里的某个动画形象十分相像,是什么来着...
没错了,好像就是一九三七年美国迪士尼动画电影《白雪公主》里,那几个小矮人的形象!小的时候,老妈经常会给我买些国外的动画电影来看,我还记得第一次买来的碟片就是《白雪公主》、《狮子王》和《花木兰》。对于其中小矮人、丁满、木须等配角形象,我的喜爱程度甚至远超对电影主角的喜爱。
配角怎么了?配角只不过是在主角的故事里担任辅助、过渡的作用,指不定他们还有自己的故事。而在那些故事里,他们便是主角,讲故事的角度不同,侧重的人物便有轻重,这在真实的生活之中亦然。角度,无论放在任何领域,都是一个能够引起话题的东西。
“咫峰,我想睡一会儿。”飞机刚起飞不久,欣婷对我说道。
我把外套脱下,给欣婷盖上。
“嗯,安心睡吧。”
欣婷把头偏向小窗那边,盖着我的外套,呼吸声逐渐均匀变缓,之后再没说话。
坐在我另一边的老者瞥了我们这边一眼,嘴角有些轻微上扬,随即仍是认真看着手里的报纸,不作动静。欣婷睡了,我一个人也是无聊,学着老者拿起前面椅子后背网里的报纸来看,不是今天的新报,上面标注的日期是昨日七月二十七,可这对我看它的兴趣并无多少影响。我只是因为实在无聊才拿起来看,无论是哪一天的报纸我都没有看过,所以对我来说,手里拿着的这份也算得上是一份“新报”了。我随意地翻开两页,发出动静不小的纸张声,这声音使我僵硬起来,停止了一切动作,就连呼吸都暂时憋着,生怕因此吵醒了刚刚入睡的欣婷。
旋即,见欣婷的样子还是睡得很熟,我才重新恢复呼吸,蹑手轻轻地再次展开报纸,尽量不再让它纸页之间相互摩擦发出声响。
“没什么值得一看的内容,还是收起来吧。”正当我十分尴尬的将一整份报纸摊在我腿上的时候,身边的老者低声开口说道。“以免影响你女朋友休息。”
“哦...”我没想到他会主动和我说话,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一句话。“谢谢您啊。”
“去上学?”老者问道。
“呃...不是,是去给朋友帮个忙。”我跟着说道。
“照顾女朋友照顾得体贴备至,不远千里坐飞机给朋友帮忙。”老者接着低声说道。“小伙子,你这人很不错啊。”
我哪儿有他说的那么好,我是什么人我自己还是清楚的...要不是许仲撑着一口气亲自打电话给我,恐怕我就要做个逃兵了。
“我没那么好的。”为了不影响欣婷,我和老者都是低声说话。“那您这是回家吗?”
“我啊,也是去帮朋友的忙。”他随即说道。“和你一样。”
“哦?您这个年纪也不辞辛苦,大老远赶去帮忙。”这倒真是巧了,我心里暗自想着,跟着说道。“您那朋友一定和您关系十分要好吧。”
“他...他几天前过世的。”
“啊?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这没什么的。”老者见我有些愧歉,便释然说道。“本来是很久很久以前,他拜托我的事情,结果这么些年来大家都忙工作,顾家庭。各有各的事情,所从事的领域也各不相同,渐渐地生疏在所难免,总想着还有时间聚,那件事情等见了面再做不迟,结果...”
原来,他和我的目的还是有些不同之处的。我要做的,是带有复仇性质的帮助许仲解开当日疑云,而这位老者,他则是在为自己的承诺救赎,他是在弥补自己和老友曾经的约定。
要是许仲没给我打电话呢?要是我没决定回来呢?
“所以说,年轻人趁着年轻,一定要把该做的都做完。”老者接着说道。“很多的事情,总想着还有以后,可真到了没有以后的时候,那就只能弥补了。”
可弥补又能补回多少呢?
老天一定是故意安排这个老先生坐在我旁边的。不错,要是我坚持不回来,仍由冷鸢一个人回到那座城市,让我和那地方的一切分隔开来。无论冷鸢和许仲能否揭开当日的真相,也不管那真相的本来面目有多么残忍,多么丑恶,这些我通通都置之不理,就留在我自己的城市,和欣婷一起。等老妈回来,把欣婷介绍给老妈认识,然后和欣婷好好的去找一份工作,或者陪她回她的家去,比起学校的意外纵火案,我反倒更愿意和欣婷一起面对处理她家的种种麻烦问题。可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分隔出去的那些,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有关的一切,我都没有资格再去直面。
“就像个罪人?”
就像个罪人,被钉上一辈子的“懦夫”和“逃兵”的标签。我甚至都不可能像我旁边坐着的这位老先生一样,到了垂暮之年再大老远地回去弥补,我不会有弥补的机会,因为很多事情往往只有一次机会,没法重来,更无法补救。很不幸的,我碰到的总是这样的事情。就好像是小时候和穆钦玩闯关游戏,因为我打游戏比他好,应他所求,为了相对“公平”,我要先耗掉两条命,用一条命闯关到底,而他则有三次机会。
“就这么一次机会了。”我兀自说着。
“对啊,对我来说,这次就是最后一次了。”我的自言自语被老者听了去,他跟着说道。“我也要睡会儿了,上了年纪就是瞌睡多啊。”
我没说话,对老者点了一下头。随即,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容易睡去,我也没再盯着他一直看。我把头转向欣婷这一边,虽然她面朝窗外,可我还是能够通过小窗上的轻微反光看到她的脸庞。她一直都没睡,水灵的眼睛倒出两点亮光,怕是我跟老者刚才的对话她都听到了吧。旋即,欣婷的手慢慢移了过来,和我的手握在一起。看来她是都听到了。
7月28日16:41
飞机一落地,我们取了小包,步入通道,在通道的尽头我们和那位老者告别。待取了行李箱,我和欣婷出了机场大厅,便径直招了出租车驶往市中心,不管怎么说都要先找个宾馆把行李放下才行,况且许仲所在的省人民医院也在市中心周围。这个季节的城市,和我们那里有很大不同,虽说热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可这里却不似那边热得使人焦躁。这座城市靠近海边,又有很多山脉围绕,因此就连炎热中都带着些许潮气。我们坐在出租车的后排,一开始没打开车窗,感觉吸进来的空气都灼热滚烫。随后摇下车窗,凭着行驶过程里的微风,才稍微感觉舒爽一些。
“真是的,心情已然如此糟糕,为什么连身体也要受同样的折磨?”我兀自这么想道。
我们的学校几乎靠近城郊,距离机场远的很,而且我想虽然我和欣婷回到了这里,但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再回学校去,也没做好再见穆钦他们坟墓的准备。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打算先听听许仲怎么说,等到了非要回学校不可的地步时,估计那个时候,冷鸢也到了,并以一个极为合理的理由出现在我们面前。然后,我们三个人再一起回去...对,一起回去就没事了......
省人民医院位于市中心的西边,从机场到那儿差不多一个小时,在飞机上我和欣婷都没怎么睡,故而在这几乎一个小时的车程里,我们两个都不可避免地相继睡着了。这一觉当真是睡得昏天黑地,脑袋睡得相当闷沉,眼神也迷糊起来。要不是到地儿后司机师傅叫醒我们,就算是把我们拉近大山深沟里去,想必我们也是毫无察觉的。在仅存的一点清晰意识里,我付了钱,给那师傅道了谢,司机帮我们取出放在后备箱里的行李,便扬长而去。自下车以后,欣婷便几乎一直靠在我身上,虽然此时我也没有多少力气,但是我却是不能倒下的,要是我也瘫软下去,我们肯定就要在大街上过夜了。
“来吧,振作一下,我们去找宾馆。”此时的我一手托着行李箱,一手揽住欣婷,背上还背着背包。也许是因为这些压力的存在,使我不得不清醒起来,沿着马路边缘走了大概五分钟时间,我便恢复了一些力气和精神。
“咫峰,我有些恶心...”旋即,欣婷对我说道。“好想吐...”
欣婷怕是晕车了。我从来都不知道欣婷还有晕车的情况,不过真要仔细回想起来,我和欣婷还从来没有在一起做过这么长时间的车,是我还不够了解她,也是我没提前询问清楚的缘故。要是早知道欣婷晕车晕得这么厉害,临行前就该买一些晕车药来给她吃了。
“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要到宾馆了。”我鼓励欣婷道。从我们现在的位置,要到最近的宾馆,起码也要过一条街。大概八九百米的样子,若是放在平时,不消五分钟我们便能走到,可这样的情况下,这八百多米对于欣婷来说该是极为难熬的了。
欣婷也不是那种任性娇弱的女孩儿,跟着她对我点点头,也不顾什么炎热的天气,就继续那样靠着我,我们一步一步地向宾馆的方向靠拢。我知道她现在很难受,可没有办法,作为我,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时候成为她全部的依靠。
我们要一点一点地走下去,要是你走不动了,我就扶着你走。
我们两个走得大汗淋漓,终于还是到了那家我们记忆中的商务宾馆。开好了房间,我扶着欣婷上去。看来今天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见许仲了,只能等明天欣婷身体状态恢复好了,再去省人民医院看望许仲。不过,明天的话,冷鸢也该到了吧。
晚饭欣婷说她没有胃口,比起吃饭更想要睡一会儿,我也就没再勉强她。我一个人来到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在上大学的四年里,但凡周末有些空闲,我和许仲、穆钦他们就会到这里来吃喝玩乐。按照许仲的说法:“走,咱们到城里去吃顿好的!”
我现在就在这里。却不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东西嚼在嘴里都觉得乏味可陈、油腻不堪。罢了,有的吃就不错了,哪儿还有挑剔的道理。我进到一家快餐店,点了一个汉堡和一杯冷饮,这种天气吃这些就刚好,顺便也可以给欣婷带一份回去。
这家快餐店正好就在我们所住的宾馆对面,从我这个位置似乎恰好可以看到我们住着的307房间。房间里黑黑的,想是欣婷还未起床,我心里想着倒不如晚些回去,以免影响了她,让她多睡一会儿。我又点了一杯咖啡来喝,可那味道真的是不敢恭维,又是一股莫名其妙的味道,只苦不香,只涩不醇。
目光顺着宾馆向两边望去,我才意识到,那些餐馆、商城、网吧包括这家快餐店,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饰,多多少少都有些变化。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何故全都变化了呢?因为我们走了吗?该为成为新一波学生的回忆做准备了吗?我正出神,突然发觉我们房间的灯已经亮了,应该是欣婷醒了。
对啊,穆钦和宇达永远走了,许仲也来不了了,就连我都和欣婷在一起了,它们有什么不能改变的呢。想罢,我带着给欣婷的晚餐,慢慢踱着走出快餐店。
“明天,不知道还会从许仲那里知晓什么不得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