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什么科？”这天我和欣婷特地起了个大早，赶往省人民医院与许仲见面，来到医院咨询处，一个看上去不怎么有耐心的护士看着我问道。
“哦，我们不是来挂科的，我们是来探病的。”我随即说道。
“探病去住院部，我们这里查不了。”那护士没好气的说道。
罢了，何必计较在意呢，毕竟可能我们和她这辈子也就这么面对面一次，她无法端正良好的工作态度，这是她的问题。或许她觉得自己的才能不该只是在咨询处为人指路挂号，或许在她工作之外的私生活里出了些棘手的麻烦...无论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对我，对欣婷，对许多人来说，很快就不再记得这位护士小姐的面庞了。旋即，我跟欣婷又再次向她询问住院部怎么走。
“往那边走，有整个医院的线路图，你们一看就知道了。”
“好，谢谢。”
她没再看我们，就这样吧。
我跟欣婷按照医院部门分布图上的指示，在偌大的省人民医院里打了两个大转，随后还是在问到了一个医院的保洁阿姨后，那阿姨出于好心亲自带我们到住院部的。
“就这儿了。”阿姨对我们说道。“我还有活儿，你们快去问你们朋友在哪儿吧。”
“好的，谢谢您。”我和欣婷都微鞠一躬，接着欣婷说道。“真是麻烦您了。”
“嗨，谢什么啊，不算事的。”阿姨一边说着，一边着急赶回负责区域去了。
同样是一家医院的工作人员，何以一个咨询前台护士的工作态度还不及一个非她所职的保洁阿姨和善热心呢？看来八成还是人的问题，人的本性不会因为所从事的职业而改变，反倒是一个职业会根据不同人的不同性格发挥出不局限于本职范围内的功用。我和穆钦、许仲、宇达四个人，上学的时候很少生病，就算偶尔有些小感冒，也都能够在学院的医务室解决，而之前把我从废墟里抢救出来送去的那家医院则是靠学校近些的西区医院，所以这家省人民医院我还是第一次来。没想到，这里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就如此深刻。
“请问，外科病人许仲在哪个房间？”这次是问住院部的前台了，不知道会是何种态度。
“您好，稍等一下，这就给您查。”说话的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姑娘，好像和我们年纪相仿，甚至有可能比我们小些。说话的声音极其温柔，措辞也极为礼貌，不甚俊俏的圆脸上架着一副大眼睛，却显得可爱一些。“查到了，您二位从这边直走，到头之后右拐，看到十七号房间就是了。”
那姑娘右臂抬起，顺着走廊一指，对我们说着。看来不光是病人，这医院内的每个工作人员都个性鲜明，是谁说当今社会的工作压力摧残独立人格来着？说这话的人应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我跟欣婷向那姑娘道过谢后，便按照她的指示，顺着走廊走到底，之后再行右拐。果然，十七号房间立然在目，如果是他人的话，我想这个时候会立马快步走进去，在进门的时候顺带说一句：“呦！老伙计，好些了没有？”可我和欣婷却驻足在门口，谁都没有再往前一步。我们两个都明白，推开这扇门，见到了许仲，见到了被烈焰灼烧后的许仲，我们就彻底“回来”了。连带着那份尽力想抹去的记忆，都一并回到了这个城市，这家医院，这间病房。
“欸？你们二位是？”正当我和欣婷在门口犹豫徘徊之时，从十七号病房里走出一位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女人，看神态，她这段时间该是十分憔悴。而她的相貌，却然我很是面熟，似乎在哪个地方见过，却又甚是模糊。
“您是许仲的母亲吧？”我想起来了，许仲和他母亲通视屏电话的时候，我看见过他妈妈几次。
“是啊，你是？”
“阿姨，我是穆咫峰，我们是许仲的朋友啊。”确定了面前中年女人的身份，我也连忙亮明身份说道。
“是啊，阿姨。”欣婷也跟着说道。“许仲现在还好吗？”
“被烧成那个样子，咋还能好嘛...”许仲妈妈一提起这事，似乎就有些带了哭腔。此时再细看许仲妈妈，眼眶里还泛着红，大概是这些日子背着许仲，时不时便哭着才会这样。“他在里面，刚醒，你们要看他的话，就进去看看吧...不过不要和他说太多话，他还不能说很多话的...”
“好，我们知道了。”我和欣婷齐声说道。
“行...你们进去吧，我还得去交个费......”
“您慢走...”虽然还没见到许仲，可我心里此刻已经苦涩难当，面对许仲妈妈，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到目前为止，在这家医院里，遇到了一个态度很差的前台，一个十分热心的阿姨，一个柔声细语的护士还有为儿子的不幸遭遇而心力憔悴的许仲母亲。四个人，四种态度，四种心情，怨、乐、柔、苦，琢磨不尽。人最复杂，也是最可贵的地方，就是有情感，但人是无法控制它的，反倒时常是情感在处处控制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不知道一会儿真正见到了许仲，欣婷和我又会是怎样的心情。旋即，我打开十七号病房的房门，和欣婷进入其中。
当真是触目惊心！
许仲的右侧半边脸，顺着往下至右腿膝盖处，连带腹部经左乳到左肩的皮肤全部都是烧伤区！烧伤的表面有些地方惨惨发白、而有些地方则是呈黑色、好似炭化皮革状一般恐怖！许仲的右眼眼窝深陷，上面那薄薄的一层不知是烧焦的眼皮还是病化的眼珠，如果不是之前在电话里听到了许仲的声音，没听到许仲的母亲说他刚醒，此刻的我甚至都不敢确定许仲还活着！这一幕惨象着实是给我的心里砸下了重重的一击，欣婷更是在看了许仲一眼之后吓得连忙死死抱住我，把脸紧贴在我的胸膛上，不敢再看一眼。虽然我看不清许仲的右眼，但是看到他的左眼闭着，想必此时虽然他可能察觉到有人进来，但他还不知道来人是我和欣婷。
我强迫自己盯着许仲的躯体，他几乎是****着的，只用被子盖住左腿及****，应该是许仲妈妈临走前替他盖上的。旋即，我发现我的视觉神经开始逐渐接受许仲的这副样子，他仍是许仲，仍是那个过去四年都与我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兄弟，可如今，他头发尽落、全身灼伤，让我几乎认不出来。我越来越气，气那些在礼堂纵火的混账，气那个安全措施极差的学校，更气我这个重回火海，却硬是没被烈火烧伤半分的自己。而让我最气自己的是，火灾之后，过去了这么久，我才回来看他，我应该一早就守在他身边的。
“你先出去等我吧。”我逐渐缓过神来，随即悄声对欣婷说道。
欣婷渐渐把头抬起看着我，神情很是犹豫。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就算她留下来，对于和许仲的沟通也无增益，反倒会因为她对许仲模样的恐惧而使许仲更加难过。
“没事的。”我接着低声说道。“你先回宾馆，可能要久一点。”
“我...”欣婷仍是有些犹豫，但对于一个从小到大没见过如此严重烧伤的女孩儿，她在心底还是对许仲现在的样子十分恐惧的。
“我明白的，放心。”我安慰欣婷道。“先回去吧。”
“那...我在宾馆等你。”
旋即，欣婷在我脸上轻吻一下，又离开了这个房间，在她开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她似乎有意识地想要再看许仲一眼，但最终还是放弃了。现在，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我和许仲了。
“咫...峰...”从床上传来一个微弱声音，叫着我的名字。
我迈动几乎就要僵直的腿，走向窗边，一股不甚好闻的味道开始进入我的鼻腔，不知是伤口的气味还是药膏的味道。
“老许...我在呢。”我走到床边，离许仲越来越近，这个距离下，我才更加清晰得看清了他身上的烧伤，那些泛白的部分似乎都流着汁水，不知是药是脓。他躺着的床是右侧靠窗，左侧靠门，刚好他的左手并没有被火焰灼烧，我便坐在了床边，握着他的左手说道。
“你...小子...走...哪...有...女孩...”
“你小子走哪儿都有女孩儿陪。”你是想说这个的吧，许仲。
“哪儿啊...我哪有你潇洒，快养好伤起来，可不能就这么躺着啊...”跟着，我对许仲说道。我不得不看着他，看着他每一寸伤肤，每一块焦皮，没奈何的，泪水随即夺眶而出。
大火啊！你还我兄弟来！
“不...准哭...”许仲看我落泪，他的左眼也慢慢溢出泪水，再看他右眼毫无动静，怕是应该已经失去功能了。“害得...我也...哭...”
上一次哭得这样撕心裂肺，好像也是在医院吧。欣婷走进病房，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我，她先哭了，告诉我穆钦他们的噩耗，紧接着我的泪水也决堤了。多么相似的情形啊！只不过，我没有更多的噩耗来告诉许仲了，许仲也不可能坐起来安慰我。对不起，兄弟，对不起我真的控制不住...穆钦走了，宇达也走了...只剩下你了，可你还变成了这副模样...我多想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是我，尽管那会受尽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尽管动弹不得，也失去了未来，好歹...这种时候，我能潇洒地对你说一声...
“我...没事...”
这一句话，到底还是让你说了，许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