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谋害申生——被骊姬下了毒的酒和祭肉
太子申生奉晋君之命攻伐东山皋落氏之后过了两年，也即晋献公十九年，献公召来荀息，对这位大夫说道：“息啊，昔者我先君庄伯、武公率领曲沃之兵讨伐晋公室的时候，那个虢国经常帮助晋公室攻打我们；后来我诛灭桓庄之族，他们又藏匿了那些逃亡的诸公子，这是故意与我们捣乱啊。当时我准备攻打这个虢国，但是大夫士蒍让我再等等，现在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如果再不教训他们一下，那些藏匿在他们那里的诸公子早晚会造成祸患，对我子孙后代遗害无穷的。”荀息说道：“国君您的提议很好，但是我们晋国与虢国之间还隔着个虞国，我们若要进攻虢国，必须经过虞国，但这两个国家关系很好，虞君必定不会轻易让我们经过他的地界的；但臣听说，那个虞国国君是个贪财好物之主，我们若送他些财物，或许可以打通他这个关节的。”献公点点头：“很好，那我们应该送他什么财物呢？”荀息拱了拱手，说道：“君啊，臣斗胆建议送他屈地出产的宝马和垂棘出产的玉璧。”献公听后摇摇头：“不行啊，这两样东西可是我的宝贝，我怎么舍得把它们送人？”荀息说道：“如果我们用这些东西打通了关节，获得了从虞国借道的便利，那么我们把这些东西放在虞国不就跟放在宫外的库房里一样吗，早晚又会回到我们手中的。”献公听明白了，但还是摇摇头：“息啊，难道你忘了吗，虞国还有个贤大夫宫之奇啊！”荀息说道：“宫之奇这个人，性格懦弱，不能够向国君极力劝谏，而且他还从小和虞君生活在一起，是国君的好基友，就算这样，他的劝谏国君也不会听从的。”献公点点头：“很好，我就听从你的建议，你来全权负责这件事吧。”于是晋献公派荀息带着屈地的宝马和垂棘的玉璧前往虞国借道。荀息见到虞君，说道：“君啊，寡君派外臣（诸侯大夫对外称自己的国君为寡君，自称为外臣）前来贵国，是想请求一件事。当初冀国无道，从颠軨这个地方入侵贵国，围攻贵国鄍邑的三面城门。敝国无德，但还是勉强兴师与冀国交战，最后幸运地使冀国蒙受损失，这也是为了国君您的缘故啊。现在虢国无道，在客舍里筑起堡垒，前来攻打敝国的南部边境，使寡君寝食难安、忧心忡忡。现在我斗胆恳请向贵国借道，以便到虢国去问罪。”说完让使者奉上带来的屈地宝马和垂棘玉璧。虞公看到晋国献来的宝物，顿时两眼放光、哈喇子直流，就像饿狼看到了肥肉、色狼看到了美女，把玩着送来的宝马和玉璧，爱不释手，然后高兴地同意了荀息的请求，并且还主动请求先去讨伐虢国。大夫宫之奇连忙向国君进谏，但是虞公不听，于是便兴起军队讨伐虢国。这年夏天，晋国派遣大夫里克和荀息率领着军队，会合虞国的军队一起讨伐虢国，这次战役攻下了虢国的下阳这个地方，这是晋国第一次假道伐虢，但是夹在中间的虞国还没有意识到危险。
且说太子申生自取得稷桑之战的胜利后，荣誉而归，国内似乎恢复了平静，实际上暗流涌动，反对他的声音不断地传到晋献公耳中：对于这么一个位极人臣的太子，又取得了如此大的功劳，再加上骊姬在一旁不断地煽风点火，作为国君的晋献公日益忌惮他，申生作为太子的地位非但不能稳固，反而岌岌可危了。一天，骊姬这个坏女人又在晋献公耳边吹风，她柳眉紧锁、满面愁容，装作非常担忧地说道：“君啊，我听说申生谋害您的打算更加成熟了。过去，我就告诉过您申生这个人很得民心，您看，我说的没错吧：他如果不给民众好处，又怎么能打败狄人？现在他天天夸耀自己善于用兵，所以打败了狄人，我看他的野心越来越大了。而那个老谋深算的狐突则因为申生处境不顺利，天天躲在家里当宅男不敢出来，如果他问心无愧的话，又怎么会这么做呢？我听说，申生这个人很讲信用，而且好争强，他已把图谋不轨的意愿流露给了众人，这时候就算想退出，其他人也会责备他的。说过的话不能反悔，又不能犯了众怒，所以他会考虑得更加周密。国君您如果还不采取对策的话，大难就要临头了！”献公说道：“我当然不会忘记这件事，只是还没有找到治他罪的理由呀。”
于是骊姬找到优施，向这位智囊请教道：“施啊，国君已经答应我杀死太子申生而改立奚齐了，但我感到大夫里克这个人很难对付，他拥护太子申生，又是国君的重臣，请问应该怎么办呢？”优施笑笑道：“君夫人您放心，臣去请里克饮酒，凭着我三寸不烂之舌，一天之内就能使他就范的。不过要劳烦您为我准备整羊的宴席，我用来陪他饮酒聊天。我只是个戏子，平时开开玩笑，所以话说过头也没关系的。”骊姬说道：“那就劳烦优施您了，如果能为我说服里克，那真是感激不尽！”于是骊姬按照优施的吩咐，准备好了宴席，让他用来请里克饮酒。酒喝到一半时，优施站起来翩翩起舞，他对里克的妻子开玩笑地说道：“主孟（大夫之妻称主，孟是里克妻子的字）您请我吃一顿的话，我会教这位大夫如何轻松愉快地事奉好国君。”于是且舞且歌道：“想要悠闲快乐啊却很孤单，他的智慧啊还不如乌鸦，别人都栖集在那繁茂的枝头，他却独自停留在那枯朽的枝丫。（暇豫之吾吾，不如鸟乌。人皆集于菀，己独集于枯。）”唱完看了看里克：“您说这个人傻不傻啊？”里克笑了笑，问道：“优施啊，请问什么叫做繁茂的枝头？什么又是枯朽的枝丫呢？”优施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夫啊，如果一个人的母亲是国君的夫人，他自己又要当国君，这不就是繁茂的枝头吗？另一个人的母亲死了，自己又被人说坏话，这不是枯朽的枝丫又是什么？不但是枯枝，恐怕还要折断呢！”里克羞愧得满面通红，也不再说话了。
优施走后，里克撤去酒莱，饭也不吃就睡下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事重重，怎么也睡不着觉，优施说过的话总在他耳际回响。于是在半夜时分，他把优施召来，郑重其事地问道：“施啊，刚才你在酒宴上说的话是开玩笑呢？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优施拱手道：“不是我开玩笑，而是确有其事。国君已经答应骊姬杀掉太子申生而改立奚齐，计划已经确定了。”里克听完叹了叹气：“哎，如果要我顺从国君的意愿杀死太子，我于心不忍；但如果仍和往常一样与太子保持来往，我也不敢了。如果我采取中立态度的话，应该可以免祸了吧？”优施说道：“是的，保持中立，两边都不介入，明哲保身，这是最好的选择了。”里克听完，默然不语。
早晨的时候，里克去见丕郑，说道：“哎，史苏预言的事快要发生了！优施告诉我，国君的计划已经确定，他要立奚齐为太子了。”丕郑于是问道：“那你对优施说了什么呢？”里克答道：“我跟他说我要保持中立。”丕郑听完，心想你这个朝廷重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钝了，当然他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摇摇头叹道：“太可惜了啊！你不如对他说不相信有这回事以使他们心灰意冷，这样也就加强了太子的地位而分化了他们的力量；应该多想些办法迫使他们改变计划，他们的计划被拖延下来，就可以找机会离间他们了。现在你却说保持中立，这就更加强了他们的阴谋，他们准备就绪以后就不那么容易被离间了。”里克恍然大悟道：“噢，你说得对啊！但我说过的话已无可挽回，况且那人（骊姬）的内心已肆无忌惮，十分顽固，又如何能挫败他们呢！不知道你又有什么对策？”丕郑说道：“我没有什么主意。因为我是事奉国君的人，国君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决定权不在我这里。”里克叹道：“把弑君救太子看作是耿直的行为，夸大这种耿直就会产生骄横，凭着这种骄横之心去裁决人家父子之间的事，我不敢这么做。但是违心地顺从国君，帮助废黜太子从而为自己谋私利，或者利用手段与奚齐妥协，这我也做不到。我现在只能选择隐退了！”于是在第二天，里克便称病不再上朝了。
在清除了里克这个最大的障碍后，太子身边已经没有忠心耿耿拥护他的重臣了，于是在一个月后，蓄谋已久的骊姬终于发动了她阴险的计划。她找到申生，以国君的名义对他说道：“申生啊，昨晚国君梦见你死去的母亲齐姜了，她很想念你，你现在赶快去曲沃的宗庙祭祀她，然后把祭祀用的酒肉带回来。”申生恭敬地说道：“谨奉君命。”。申生完全没有想到这是个阴谋，于是按照骊姬的吩咐乖乖地前往曲沃的宗庙，祭祀一番后把酒肉带回到了绛都。晋献公这时候正好出外打猎，于是骊姬代为收下祭品，她把这些酒肉在宫里放置了六天。待到献公快回来的时候，骊姬又悄悄地在祭酒中放入鸩毒，又把一种叫乌头的毒草药放入到祭肉中。这时候献公回来了，骊姬迎上前去，笑盈盈地说道：“君啊，申生把祭祀他母亲的酒肉带回来孝敬您老人家呢。”献公说道：“很好，快拿上来享用吧。”于是骊姬吩咐仆人献上酒肉，献公拿起盛满祭酒的爵杯正要喝的时候，骊姬连忙从一旁制止，她说道：“君啊，这些祭品所来的地方很远，不知道有没有问题，您还是试验一下吧。”于是献公把酒倒到了地上，随着“滋”的一声，地面上鼓起了一大块，像一个小坟堆，还冒着青烟。献公吓了一跳，骊姬这时马上把祭肉丢在地上喂狗，狗才吃了一口，立即就口吐白沫、抽搐而死了；又把祭酒给近侍小臣喝，小臣才喝了一口，也马上七孔流血、气绝身亡。晋献公大骇，而骊姬则嚎啕大哭，说道：“太子为何这么残忍啊？连自己的父亲都忍心杀死并取而代之，更何况别人呢？而且君啊，您已经老了，是朝不保夕的人，他连这样都等待不了，非要急不可耐地谋弑您，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她抽噎着说道：“哎，然而我知道，太子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因为我和儿子奚齐的缘故。我恳请国君让我们母子逃亡到其他国家避难，或者早点自杀算了，免得我们母子白白地让太子糟蹋。当初国君您想废黜他，我还对此感到遗憾；现在想来，我才知道这是我最大的过错啊！”太子申生听闻到这件事，吓得连忙逃奔到了新城曲沃。献公大怒，于是下令处死了太子申生的老师杜原款。杜原款在临死前，吩咐一个名叫圉的小臣转告申生，说了一段情真意切的话：“我杜原款没有才干，智谋又少，又迟钝，不能负起这份教导之责，以至于被处死。我没能洞察国君的心思，没能让你及早抛弃太子的地位而跑到别的国家隐伏下来。我又生性拘谨守本分，不敢与你一起出走。因此当你遭遇别人诽谤的时候，我没有为你辩解，这才使你陷于危难，遭到骊姬的迫害。我杜原款并不怕死，遗憾的只是与骊姬这种谗人共同分担了这份罪恶的责任。我听说君子不会丢掉忠孝的感情，不会为谗言申辩，遭到谗言陷害而身死并无不可，还会有好名声留存于世。至死不改变对国君的忠爱之情，是坚强的表现。守住这份忠爱的感情让父亲高兴，是孝顺的表现。牺牲生命以成全自己的志向，是仁德的表现。至死不忘自己的国君，是恭敬的表现。年轻人啊好好努力吧！你死后必定会给民众留下大爱，让老百姓永远铭记于心，不也是值得的吗？”太子申生含泪应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