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攻陷娘子关,
平津战役打响,
南京保卫战开始,
南京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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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战争再怎么样惨烈,香港的日子都是从容愉快的,偶尔收音机里会带过一句当下局势,如果不特意去关心,这些都离自己很是遥远虚幻,世界还是和平美好。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陈念平也越来越喜欢自己的新名字。刚开始叫她时,她总要愣一下,才反应过来;现在她已经能非常漂亮地写出这三个字了。
陈义天也不闲着,每天早出晚归,陆达慧问他在忙什么,他只是神秘一笑,恨得陆达慧牙痒痒,发誓他要不说,就不让他碰自己,可到晚上两个人往床上一躺,十有八九又被他嬉皮笑脸地占了便宜。
陆达慧思量来思量去,终于想到了报复他的好办法——带着念平离家出走。
“慧慧嫂子,你玩真的还是假的?”龙潜看着客厅里一箱子行李,还是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比珍珠还真。”陆达慧很随意地坐在沙发上,又使唤他去切些水果出来吃。
“可、可,可为什么是我这里?即便回娘家,那你,也是认豹子哥当哥的啊。”龙潜洗着水果,激动地问道。
“废话,谁让你这里有小爱梅,我找她玩。梅,阿潜有欺负你吗,跟姐说,姐帮你报仇,他是我手下败将。”
这段时间,爱梅总是去小院教念平英语,加上她又是个自来熟,陆达慧也很快和她亲近起来。
“慧慧嫂子,我不要叫你嫂子,我要叫你姐。”正在帮陆达慧收拾房间的爱梅,听到她的话,立刻跑出房间,半腻在陆达慧身上,撒娇道,“姐,你来得太是时候了。帮我揍他,他昨天还把我摔了一跤。你看,我膝盖现在都还是肿的。”爱梅说着,就挽起裤腿,果真膝盖上还有瘀伤。
“你就瞎掰吧。”龙潜端着水果出来,看着她,冷冷道,“自己笨,还赖我。”
“你没推吗?”爱梅瞪了他一眼。
“谁让你挡道,没听说过好狗不挡道吗。”龙潜正眼都不待瞧,拿叉子叉了块苹果喂念平。
“阿潜,你有点风度行吗!”陆达慧皱眉道,龙潜便不说话了。
“嘻嘻,阿潜叔叔和爱梅姨像希希姐姐的爹地妈咪一样,老爱吵架。”念平嘻嘻笑道。
龙潜的脸一下子就黑了,爱梅却很高兴,她把念平抱在自己腿上坐着,问道:“爹地和妈咪都是要吵架的吗?”
“嗯!”念平很用力地点了下头,认真道,“希希姐姐的爹地妈咪经常吵架;豆豆哥哥的爹地妈咪也吵,有一次,他们还打架了,叔叔脸上都被抓破了。”说着,说着,她又从爱梅腿上滑下来,缩着手,悄悄指着陆达慧,泄气道,“妈咪和爹地也吵架了。”
在龙潜和爱梅的目光中,陆达慧愣了一下,才皱眉道:“没有,我们没吵架。”
念平扭过脑袋,哼了一声,才撅嘴道:“妈咪撒谎。你和爹地还打架呢。”
“没有,念平,你别瞎说!”陆达慧竭力否认。
“慧慧嫂子,慧慧姐,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爱梅正经起来,劝道,“你和天爷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说出来,我们看能不能帮你。”
“慧慧嫂子,哎呀,我天爷,你们俩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龙潜急得话都说不清了。
“我们真没有。”陆达慧无奈道。
“那你干嘛还离家出走。”龙潜是一点都不信。
陆达慧觉得这会儿自己是比窦娥还冤,突想到说他们打架的罪魁祸首,一看,她正在龙潜背后快乐地吃着苹果,于是喝道:“陈念平,你给我过来!”
念平听到叫她,还不忘再叉了块苹果,才扭着小身子,偎到陆达慧身边。
“宝贝儿,我什么时候和你爹地打架了?”陆达慧赖着性子问道,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和陈义天做了什么,让孩子误会他们。
“那天,那天,我尿尿,我看到了。你和爹地在床上打架,你还哭了。晚上,我尿尿的时候!”念平非常肯定。
龙潜和爱梅愣了一下,噗嗤一声,两人都笑得滚到了地上。
陆达慧撇开脑袋,红着脸,咬着嘴唇,不知该笑还是该气,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能让她立刻钻进去。
“念平,宝贝儿,我的乖宝贝儿,这是哪天的事啊?”龙潜坐在地上,靠着沙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昨天晚上啊。”念平呆呆道。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成那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咪的表情很奇怪。难道不是因为爹地妈咪打架,妈咪还被爹地打哭了,所以妈咪才带着她离家出走的吗?念平的小脑袋转啊转啊,也想不到答案。
念平说完,龙潜和爱梅的笑声没有减弱,反而又是一轮新爆发。
陆达慧终于忍无可忍,对他们笑吼道:“笑个屁啊!还不把行李给我拿进去!”
“好,好,我现在就拿。”爱梅从地上爬起来,要去提行李。
龙潜一咕噜从地上翻起来,压着行李,不让爱梅提,对陆达慧笑道:“算了,嫂子,没事别折腾我们。一会儿天爷就来接你,何必还要提进提出。”
龙潜的话,让陆达慧又恼又羞,赌气道:“我今晚就住这里,住定了!”
爱梅第一次看她如此坚决的表情,还是有点被吓到,于是乖乖地帮她把行李提进了客房。
果然不出龙潜所料,刚把被褥铺好,衣物放进衣柜,陈义天就冲冲赶到。
爱梅识相地牵着念平离开,把房间留给了两个人。
“爹地妈咪不会再打架吧?”念平还是有些担心,她爱爹地妈咪,她想和他们在一起,她不喜欢离家出走的。
“应该——也许——好了,我也不知道。”爱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走,念平,叔带你去玩。”龙潜留了张字条在桌上,对念平笑道。
“好啦,好啦,我们去玩!”爱梅很高兴,很自觉地把自己也归入进去,换来龙潜的一个大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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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达慧背对着陈义天安静地坐在床头,旗袍勾勒出她美妙的曲线。陈义天想起初见她时,她那番小刺猬的模样,那会儿还是个孩子,现在已经是他的小妇人了。
陈义天不由叹了口气,坐到陆达慧身边,从后面抱着她的腰,把脑袋搁在她肩上,轻轻道:“在生我的气?”
陆达慧由他抱着,不反抗,但也不理他。
“我知道你在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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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不是气我没时间陪你,你是担心我。乖乖,我保证,如果我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我一定会事先跟你商量,不让你担心。”陈义天抱着她,轻轻摇摆,像是轻摆着的摇篮。
陆达慧只觉得心都快被他摇碎了,委屈道:“那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而且,我问他们,他们也什么都不说。”
“说了就没有惊喜了啊。”陈义天笑道。
“什么惊喜?”陆达慧侧过脑袋,斜睨了他一眼,幽怨道,“你确定是惊喜,不是惊吓?”
陈义天抿嘴一笑,在她脸上轻啄一口,笑道:“嗯,我费尽心机专门吓唬你。”
陆达慧不说话,抿嘴拧了拧肩膀,想逃出他的怀抱。陈义天紧了紧胳膊,笑道:“不闹了,我们回家,别让龙潜他们看笑话。”
“谁要跟你回家,我,我现在离家出走,我今晚就住这里。”其实心里头早已经不生气了,可是陆达慧嘴上仍然赌气。
“好——”陈义天放开她,好脾气地答应。陆达慧皱了皱眉,她其实是想要陈义天再哄哄自己,没想到他居然就同意了。心里酸酸得,正不知道找什么台阶跟他一块儿回去,就听到陈义天笑道:“我也离家出走,今晚我跟你一块儿住这里。”
“你——”陆达慧语顿,忽又展眉,剜了他一眼,站起来,恨恨道,“拿上行李,回家啦!丢人现眼。”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出了房间,屋子里早没有人,陈义天拿起茶几上的留言,对陆达慧笑道:“他们带孩子出去了,晚上再送回来。”
“嗯。”
“很久没有和你单独吃饭——”
“你想干什么?”陆达慧背着手,仰脸儿,狐疑道。
“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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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没有雪,但餐厅的玻璃窗上已经贴上了泡沫做的雪花,还有红绿两色彩纸做的小拐杖、糖果等物——为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做准备。
“怎么想着到这里来吃饭?”陆达慧小声问道。
“我们在约会。”陈义天正经道。
“可那会儿,你总是带我吃路边摊。”陆达慧撇嘴道。
陈义天含着笑,绅士地拉开椅子,伺候她坐下。陆达慧的话,让他心里很高兴:虽然她嘴上不承认,可是心里已经默认在广州的那段时候,她已经爱上他了——他们在约会。
头盘,他们都选择放弃焗蜗牛。
两个人默契一笑。
陈义天点的汤是白兰地龙虾浓汤,而陆达慧的是洋葱汤。陈义天再不挑吃,可也尽量不碰洋葱。平时吃饭时,如果菜里有洋葱,必须是陆达慧夹在他碗里,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吃掉。这会儿,看见她点洋葱汤,陈义天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汤他也有份。
主菜,陈义天点的是黑椒牛排及爽心粉配红葡萄酒;而陆达慧的是青柠鸡胸肉及炖蔬菜配白葡萄酒。结婚前,陆达慧对蔬菜的兴趣不如肉类,可是婚后,她却渐渐爱上了各种蔬菜,而且也极力要求陈义天少吃红肉。陈义天问她为什么,她说以前一个人无所谓,现在她有家了,她要优先考虑家人的身体健康,为自己为对方。她说这话的时候,陈义天和她额头抵着额头,一个劲地笑骂她是傻瓜。
甜品,两个人又都不约而同点了黑森林蛋糕。这是陆达慧喜欢吃的口味。对蛋糕并不挑剔的陈义天,渐渐随了她的口味。
菜品一道道的上来。如陈义天所料,当陆达慧要求续汤时,她突然提出要和换汤喝。陈义天挑挑眉,喝下了一碗浓浓的洋葱汤。看他喝汤的样子,陆达慧笑得很灿烂。
“我们也学洋人过圣诞节,怎么样?”陆达慧笑问。
“好啊。”陈义天笑道。
“那我们明天带念平去买饰品,她一定很高兴,这两天,总听爱梅给她讲圣诞故事。”陆达慧想想又道,“其实,我们该带念平来吃的......”
“妈咪——”陈义天学念平的语调打断她,“我们现在在约会,认真点好吗,我会吃醋的。”
“你当你是四岁娃啊。”陈义天撒娇的样子逗笑了陆达慧。
晚饭后,两个人也没有急着回家,他们像热恋中的情侣一样去电影院看电影。陈义天买了电影票,又到电影院门口的小摊子上买汽水和瓜子——用报纸叠成的斗状容器装满了奶油味的瓜子。
那天放的是《夜半歌声》,电影院门口贴着海报,介绍说是恐怖片。
坐在椅子上等电影开场,陆达慧磕着瓜子,对陈义天大气地说道:“到时候你要怕,我不介意借一只胳膊给你抓。”
陈义天宠溺一笑:“我也不介意让你窝到我怀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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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姑娘,只有你的眼能看破我的生平,只有你的心能理解我的衷情!
你是天上的月,我是那月边的寒星!
你是山上的树,我是那树上的古藤!
你是池中的水,我是那水上的浮萍!
不!姑娘,我愿意做坟墓里的人,埋掉世上的浮名!
我愿意学那刑余的使臣,尽写出人间的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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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演到半中,陆达慧已经泣不成声,汽水也不喝了,瓜子也不嗑了。陈义天不得已,只好把她揽在自己怀里,那帕子替她擦眼泪,可那眼泪儿像是自来水一样,怎么流也流不尽,不一会儿,陈义天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襟湿了一大片。
直到电影散场,陆达慧还在哭。
“你呀!恐怖片都能看哭,古今中外唯你一人。”陈义天搔着她的鼻尖儿,轻声责骂。
陆达慧没有回嘴,而是握住他的手指,正色道:“陈义天,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准丢下我一个人。”
“变得像宋丹萍那样也不能丢下你?”陈义天问道。
“不准!就算是变得瞎了、瘸了、残了、傻了,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准你丢下我。”陆达慧哭道,“你要死了,我就跟你一起去!”
陈义天这会儿是笑不出来了,不顾旁人的眼光,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慧慧乖乖,我的妞妞,我怎么会丢下你呢,我找了你这么多年,我怎么会丢下你呢。你想,我还不干呢!我陈义天发誓,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缠着你不放。”
一通鬼话,让陆达慧破涕为笑,轻捶了他一拳,含泪笑嗔道:“谁要和你下辈子、下下辈子再一起了!”
清风徐徐,吹淡了电影带来的莫名哀伤,两个人手拖手,沿着海岸线缓缓而行。不需要语言,十指相扣的温度,传递着彼此间深沉的爱。走了好一会儿,陈义天才指着远远的灯塔,对陆达慧道:“如果我是航船,你就是那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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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陈妈和念平早已经睡下。
陈义天抱着陆达慧就要亲,陆达慧忙直直地伸长手臂,把他抵在一臂之遥,小声急道:“陈义天,在家里你注意点!昨晚你最后回房,没把门关好吧?”
“不记得了,怎么了?”陈义天不解道,反正他不记得插门闩也不是一次两次。
陆达慧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把白天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说到后头,声音越来越低,脸也越来越红:“羞死人了!居然被孩子撞见。幸亏她没有冲进来。”
听她说完,陈义天绝倒在床上,哈哈笑道:“所以她以为,你跟我生气,是因为我们打架?”
“你还好意思笑!”陆达慧羞笑着拿枕头丢他。
枕头被丢到了床底下,陆达慧的胳膊也被陈义天抓住。他跪在床上,一步步向陆达慧靠近,眯着眼,威胁道:“呵呵,我怎么就这么喜欢和你打架呢?让我今晚再听听你的哭声......”
“滚!关门啦!”陆达慧笑着,一脚踹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