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1 / 1)

陆达慧在楼上和念平玩翻花绳,突然楼下传来打斗声,两人住了手。念平跑到窗口,趴在窗上往外一看,吓得大叫起来:“妈咪,快看!小龙叔叔和明叔叔在打架!”“这两个神经病又怎么啦!”陆达慧吁了一口气,撑着腰慢慢站起来。陈义天在家时,这些人都乖得跟兔子一样,现在一个个翻了天,这两个更绝,直接打起来。陆达慧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暗暗发誓,等生了孩子,养好身子,一定要把他们几个狠揍一顿。“妈咪快点!”念平可没陆达慧那么多想法,只看到龙潜把李明打倒在地,正骑在他身上,一拳拳往他脸上招呼,“妈咪快点!小龙叔要把明叔打死了!”“哪那么容易。”陆达慧顺手从桌上捡了一只竹质隔热垫,慢慢走到窗口,往下瞄了瞄,一垫子扔了下去,正中龙潜脑袋。“他妈,谁......”正打得起劲的龙潜被这么突然一击,抬起头冲楼上就要破口大骂,刚张嘴便看到陆达慧对他笑靥如花,只好自动消音。陆达慧闲闲道:“把垫子给我捡回来。”这时,李明也回过神来,推开龙潜,从地上爬了起来。龙潜瞪了他一眼,大步往楼上走。李明跟在他后头,走得偏偏倒倒,一边走还一边用手擦脸上的血污。

“念平,出去找小朋友玩。”等他俩进来,陆达慧掏了两角钱给念平,要她出去玩。念平担忧地看了一眼满身伤痕的李明和同样好不了哪里去的龙潜,小声道:“妈咪很生气,你俩要小心。”

陆达慧又好笑又好气地看着念平飞快跑出去,等确定孩子下了楼,她端坐在沙发上,冷冷道:“说吧,你俩到底怎么回事?”龙潜一屁股坐到旁边的交椅上,对李明恶语相向:“问你!”“也没什么,就是让爱梅帮忙送了封信。”李明搔搔脑袋,越说越心虚。“送——信——”龙潜阴郁地看向李明,蠢蠢欲动地又想上前揍他,李明也不甘示弱地挺起胸膛。陆达慧拿起手边上两个果子,一人一个砸过去:“说重点!”两个人挨了这果子,顿时蔫了气。

这话说起来还要些原委。广州陷落造成香港一时混乱,亲日、亲美、抗日、反蒋......各路人马把香港当作中转站各显神通。学校怕学生们卷入这场混战出乱子,于是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大检查。而此时林茵手上正有一封绝密信需要她尽快交给一个叫老铁的人。

“昨天学校找我谈了话,可我一直很小心啊。”林茵有些懊恼。“不说这个,快吃东西,你下午还有课吧?”李明把切好的牛排换到林茵面前。林茵有些奇怪,以前李明总是很积极和她讨论这些事情,现在却有些冷淡,但一想他不是一个趋炎附势的人,便无所谓多说,认认真真吃起面前的东西来。

回学校的路上,路上人渐少,李明突然道:“你原计划是什么时候送过去?”林茵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李明是说那封信,便低低道:“周末放学回家的时候,带到圣心堂。”“你认识那个人?”李明的声音也很低,虽然放眼望去,四周只有他俩。林茵摇摇头:“那个人会在第三排,戴呢帽,你见到他就说‘主佑众生。’他会说‘要祷告吗?’你再说‘当然,要不然也不会起风天还赶来。’他说‘放心,下不了雨。’切口对上,你就把信给他。”李明在心里默默记了记切口,笑道:“给我吧,你放身上不安全。”林茵打开坤包,把信掏出来:“学校里更不安全。”

李明推掉一切事务,如约前往圣心堂,不想路上碰到石泉。石泉一见他就抚掌而笑,硬要拉着他去酒吧。李明推脱不了,扶额一叹:“那你先载我去趟佳家,我得帮嫂子把话传到。”石泉戏谑道:“怎么就混到给女人跑腿了。”李明敷衍地呵呵傻笑,没有多说。

虽然林茵从来没有告诉过李明她在做什么,但李明大概也猜到了一些,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帮她。所以李明知道,这封信让谁知道都不能让石泉知道。李明找到爱梅,石泉识趣地在外面等他。

送走李明和石泉,爱梅把办公桌稍微收拾了一下,又喝了一杯咖啡,方下楼叫了辆车去圣心堂。谁都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却偏偏被龙潜撞到。

李明在外头干的勾当,瞒陈义天瞒况豹,但一般不会瞒和他年纪相仿的龙潜;而龙潜也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主,从不向陈义天他们告密。但这一次,当龙潜看到李明和石泉从佳家出来,又暗地跟踪爱梅去圣心堂,他心里一股无名火腾地烧了起来。在龙潜的认知里,男人应该保护女人,而不是把女人拖入危险,更何况李明现在拖的是他龙潜的女人!

暗地里等爱梅安全后,龙潜便回家守在楼下等李明,于是就有了先头的一幕——狠揍李明一顿。

当然这时候,两个男人还是很有默契地没把话说得太明白,在他俩互相的抢白中,倒成了龙潜在吃李明的醋。陆达慧知道他们是在瞒自己,不满地哼笑一声。厨房里,陈妈拿着滚热的煮鸡蛋笑呵呵走出来:“这次是小龙先生冤枉人了。”说着把鸡蛋敷在李明淤肿的脸上来回揉。

“哟,出什么事了?”陈妈正揉着,爱梅牵着念平回来了,其实在路上,念平已经向爱梅告了状“小龙叔叔和明叔叔打架,妈咪在教训他们。”龙潜哼哼两声。陈妈笑道:“没什么,就等你回来开饭了。念平上楼叫你豹叔叔他们下来吃饭。”

话题很快转移到了今晚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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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打架?”二楼独处,爱梅做不到视而不见,一边理被子一边问道。“有什么奇怪,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龙潜的声音很冷漠,好像林茵多管闲事一样。龙潜的态度让林茵有些气恼:“他是你兄弟。”龙潜白了她一眼,把换下的衣服随手一扔,拉住林茵正在整理被子的手,道:“既然你知道他是我兄弟,你为什么不给我躲着他一点。”

爱梅抬起头,定定地看了龙潜足有三四秒,她心里憋得难受,却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你笑什么?”龙潜问道。“为什么不笑?”爱梅笑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得就是你吧?”龙潜眉头一蹙,不等他再说什么,爱梅就从他手里抽出手,叹了一声,抢先道:“阿潜,我们不吵架好吗?我很累,不想吵架。”

两个人安静地背对背而卧。爱梅心里满是龙潜和陆达慧在一起的画面,虽然她知道这只是龙潜的暗恋,但还是止不住地心里冒酸。龙潜心里是对爱梅担心和劫后余生的庆幸,爱梅啊,做了一件多么危险的事还不自知。龙潜想着想着,酸酸一笑,转过身把爱梅拉进自己怀里。

“你干什么!”爱梅低喝。龙潜没有说话,吻着她的后颈。爱梅不适地耸耸肩膀,喃喃道:“我只是帮他送一封信而已。”龙潜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知道。”“那——你!”爱梅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龙潜从被子里探出手,划着她的眉毛:“我送你回日惹。”爱梅看龙潜的眼神像钉子,直直的、有力的。龙潜回看着她,眼睛像一汪泉水,叫爱梅这颗钉子无用武之地。

“好。”爱梅凄然一笑,半撑起身,闭上眼,嘴唇覆上龙潜。龙潜见她同意,本有很多话想嘱咐,但此时,知道所有语言都显苍白无力,翻身压下,把一切都化作最原始的爱。

**过后,爱梅窝在龙潜怀里轻声道:“现在送我回去也好,这会儿天气凉,尸体不易变坏。”龙潜一颤,唬得一下瞪大眼,箍紧她的腰,命令道:“不许胡来。”继而又泄气道,“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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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达慧无聊地翻看着手中的小说。没有陈义天,她渐渐开始失眠,虽然医生解释是由于怀孕引起的,并建议她看小说来放松心情方便入眠。陆达慧也可乐,睡前看了什么内容,便必定梦到什么内容,只是把男女主人公换成自己和陈义天。小说讲求故事跌宕起伏,以此来吸引读者,于是在陆达慧的梦中,她一不小心就和陈义天分分合合很多次。有时候闲下来,陆达慧也会和青女、爱梅笑谈梦中的情景,并大胆假设如果有一天,她真的不得不和陈义天分开,她一定会试试梦中寻死觅活的方法。青女和爱梅嘴上都笑她的不着调,心里却有些同情哀伤,陈义天至今下落不明。可她们都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因为她们看到,陆达慧每天划月份牌,每天算陈义天回来的日子;她们都知道在陆达慧心里自动地把战争抹去,陈义天只是出一趟远门,办完事他就该回来了。

夜很静。灯还亮着,陆达慧已熟睡,书滑落在身侧,还翻着页“这一年七夕节,陈芸制备了香烛瓜果,我们一起在‘我取轩’中祭拜织女。我篆刻了两方‘愿生生世世为夫妻’的图章,我保存刻有阳文的一枚,陈芸保存着刻有阴文的一枚,我们将这两枚图章作为我们夫妻间书信往来的印信。”

陈义天捡起书就看到这一段,不觉莞尔。他把书轻轻放到柜子上,就着昏黄的灯光打量眼前的人儿。自在一起后,他们好像还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他爱怜地把遮盖在她脸上的乱发轻轻拂到耳后,露出她红扑扑的脸来。胖了,原本巴掌大的脸足足圆了有两圈,陈义天促狭地戳了戳她的脸颊,不知道酒窝还有没有。

“嗯。”有些痒,睡梦中的陆达慧伸手搓了搓脸,唬得陈义天赶快缩回手,还好她没有醒。陈义天觉得刚刚陆达慧的样子太可爱,忍不住又轻轻戳了一下。陆达慧气恼地吧唧了下嘴巴。她梦到一大盘的南乳烧鸡,正搓手打算大吃一顿,陈义天不知道从哪来冒出来抢她的鸡腿,好不容易手嘴并用,从他手上把鸡腿抢回来,可鸡腿上的油不知怎么全糊在了脸上,难受死了。

陆达慧用手使劲擦脸,擦着擦着就醒了。原来是梦啊,没有南乳烧鸡、没有陈义天,陆达慧懊恼地吞了一口口水,使劲挤挤眼睛,又慢悠悠睁开。

陈义天半跪在床边,笑看着她。他瘦了,下巴上是青黑的胡茬。陆达慧从被窝里伸出手臂,陈义天笑笑探过去。陆达慧勾住他的脖子,带着睡梦的黏稠,似小儿呢哝:“回来啦。”“嗯。”一身的疲惫荡然无存,陈义天想去吻她。陆达慧忽地放开手,推了他一把,皱起脸来:“你怎么搞得,一身臭死了,快去洗澡!”“有吗?”陈义天抬起胳膊,自己闻了闻,心想女人真麻烦,明明什么味道都没有。“有!”陆达慧从床上坐起来,闭着眼睛找拖鞋。“诶、诶,你别起来,你睡你的,我现在就去洗澡。”陈义天以为陆达慧是要给她找换洗衣物什么的,忙扶住她。陆达慧挣开他的手,揉着眼睛,嘀咕道:“嗯,放开,我要尿尿。”陈义天尴尬一笑,忙把拖鞋摆在陆达慧脚下,又看着她摇摇晃晃进了卫生间,才开始从柜子里拿自己的睡衣。

............

好热!陆达慧是被热醒的。热源来自背后,陆达慧无奈地挪挪身子,准备翻身。昨晚,念平一直央陈妈讲辛十四娘的故事,虽然说到底只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但对小孩子来说什么狐仙、恶鬼还是着实让她害怕。睡觉时便哭着要和陆达慧一起睡,陆达慧没同意,她要让念平明白一个道理,既然选择了一时的快乐就要承受接下来的苦难。陆达慧笑笑,一定是小丫头半夜拿了盘子里的备用钥匙开了这边的门。

艰难地转过身,陆达慧呆了,陈义天四仰八叉睡得很香。陆达慧一把握着自己的嘴,阻止呼之欲出的尖叫。她真得不敢相信,他真得回来了,回来了!可是,明明......陆达慧的脑袋一团浆糊,她拼命想、拼命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什么时候溜进屋还爬上床,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呢?对了,昨晚她是做了一个梦,梦到陈义天抢她的烧鸡腿,然后、然后,鸡腿糊了她一脸油,汤汁泼了陈义天一身,臭死了。

梦想成真。陆达慧脑袋里浮出这四个字,暖暖地笑了。他睡觉真不老实,大张着嘴呼吸。陆达慧抬起他的头,把枕头往上抽了一点点,这样使他枕得相对低一些,果然,陈义天乖乖闭上了嘴。一番动静居然没有闹醒他,可见他是有多累。

陆达慧翻身下床,突然想起来,小说和电影里男女主人公这时候都应该相拥而泣,哭述相思之情的。扭头再一看陈义天,他已经翻了个身,滚到自己刚刚睡的那一方,一点醒的样子都没有。陆达慧瘪瘪嘴,对自己能这么镇定面对这一切,也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陆达慧到对门,念平和李明正在吃早饭,念平见到她,哼了一声嘟起嘴。陆达慧好笑地捏捏她的小胖脸,笑道:“可以挂油瓶了。”念平立刻缩回嘴,一手舀了勺白粥喝,一手从前面碗里拿了唯一一只蟹黄包递给陆达慧。“谢谢”陆达慧笑着接过。念平咽完粥,得意地道:“我特意给你留的,最后一只,差点就被明叔叔吃掉了。”李明瞪了他们母女二人一眼,气呼呼道:“可惜我的竹蜻蜓,连只包子都换不到。”“你都吃过两只了。”念平心虚地把原本放在桌上的竹蜻蜓放到腿上。“好啦,快吃,今天不是还有测验?”陆达慧哑然而笑,又对李明淡淡道,“才一晚上,这脸上的伤是好得差不多了。”一句话叫李明立刻肃颜,三两下吃完早饭,逃似地跑下楼。

不是陆达慧不愿意和大家分享陈义天回来的消息,她只是怕大家一时兴奋扰了他睡觉。等大家都走了后,她才进厨房煮了一碗配料十足的面,端回她和陈义天的小家。

陈义天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看着她,只是笑。陆达慧笑睨了他一眼,嗔道:“傻愣着干什么,快去洗漱,我煮了面放在客厅,糊了就不好吃。”陈义天一个翻身下床,在她脸上一啄,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跑卫生间了。

当陈义天在卫生间里洗漱时,陆达慧来到床边。他回来了,陆达慧嘴角噙着笑,手掌轻抚过,温度,是陈义天的温度。陆达慧半躺在他之前躺过的地方,还是不敢相信,他回来了。

“诶,对了,慧慧,你煮了几碗面?”陈义天的声音伴着水流从卫生间里传出。“啊?哦,一碗。”陈义天的声音打断了陆达慧的浮想。“龙王也跟我回来了。”陈义天用毛巾擦着脑袋从卫生间里出来。“那我再去煮一碗。”陆达慧说时,已经从床上起来。“算了。”陈义天拉住她的胳膊,“他要饿了,自己会上来寻吃的,只怕现在还在睡。”

面还真有点糊,不过胜在配料十足,香菇、蚬肉、瘦肉、青菜。陈义天一筷子就是一大口,悉悉索索,很是满足。陆达慧坐在他旁边,撑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也是一脸满足。“看什么?没看过帅哥吗?”陈义天连吃了几口,才揶揄道。“是啊,再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陆达慧没有想往日那么瞪他,臭他,只是笑。于是,陈义天夹起香菇喂她:“嘴这么甜,奖励一个。”

一碗面,两个人一直吃到楼道传来陈妈的惊呼:“啊!大龙先生,你回来啦!先生呢?”“美人窝。”龙王沉稳的声音,让正准备开门的陆达慧哭笑不得,谁知更让她扶额呆看陈义天的还在后面。“这......先生怎么能这样!太太可还怀着孩子!太太那么好的人,先生怎么就......我跟太太走!”陈妈说得很是激动,听声音都快哭了。陈义天走到陆达慧身边,在她脑门上一叩,轻声道:“是丑了点,连陈妈都不认为你是美人。”没等陆达慧再开口,陈义天已经拉开门,对陈妈淡淡道:“我在这里。”陈妈半张着嘴,半晌回不过神来,最后还是龙王嚷饿,化解了她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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